“当然, 长明灯是比其他三件更特殊一些。”
国师波澜不惊笑了一笑,似是根本意识不到自己在说的东西有多么骇人听闻:“长明灯最特殊的点在于,凤凰是取谢离一缕神魂放置在灯芯内,与他从南域山川取的一缕精粹气机相勾连,再以自己精血为中和, 让三者相融。”
到底不愧是上古而生的凤凰, 续命续成这样惊动天地的大手笔。
“之后凤凰在南域灵脉的中心, 即后来的凤陵城设下大阵聚拢南域之山川灵脉,又以长明灯镇压其中,若非自然的天人五衰,谢离便如山川相齐,跳脱世俗自然之外。而凤凰真血,对南域灵脉自然也是大有裨益,如此相辅相成,是两相得益的局面。”
书院院长口中在不断的念诵着儒家的经典。
他每念出一个字,空中便有对应的金色字体浮现,不等那字体笔画峥嵘棱角长成,已堪堪被阵中杀机粉碎而去。
金色碎末在空气中洒出波光粼粼一片,如艳阳光照下的云海波浪翻卷起伏。
书院院长念书的速度恰好赶上了杀气碎字的速度。
只是他显然后继乏力,声音越念越低,越念越慢,金字似受他不足中气的感染,每每出现时,光辉一个比一个来得黯淡一分。
他旁边的剑门老祖虽说要比他强上许多,但他灵力消耗过半,剑意逐渐往回收缩,仅仅足够将他一人护得牢固,再多的反攻破阵,怕是不能。
法宗宗主额头渗出细汗。
显然,能困住两名天人境强者的阵法,绝不只拿了一座主峰的灵脉当消耗,更多的是背后操控阵法的法宗宗主与他们之间的博弈。
他声音微颤,可见支撑得不算轻松:“谢庭柏,你还不入阵去截杀两人?”
谢庭柏却是如一开始出现时一般气定神闲:“不急,等他们再消耗两分,走到穷途末路再说。”
只怕我比他们更早走到穷途末路!
不是他谢庭柏来主持阵法,他自是乐得轻松旁边看好戏。
法宗宗主心里被他这副作态气得咬牙切齿,恨不得立即甩袖就走。
可他毕竟不能甩袖就走。
不然的话是真走到穷途末路没法救的地步。
“想做成大事总要有点决心,太过惜命不好。”法宗宗主只得强自按耐,淡淡道,“我不是刻意严重事态,而是我确有预感,迟则生变,此事不能拖。”
若说是对冥冥之中天道的演变,除却陆彬蔚,当世恐没人比得过法宗宗主。
谢庭柏也不能。
他深深看一眼法宗宗主,没有多做废话:“好。”
说罢跃身拔剑入阵中。
法宗宗主微微松了一口气,提起十二万分的精神,丝毫不敢有放松大意。
主峰之下,方临壑按住直跳的眼皮。
托福法宗宗主布下的幻境,在他们眼里,主峰如院长和剑门老祖两人上山去时并无二致,而非一份灰秃秃的衰败景致。
不知何时他与沈溪恰好对上眼。
沈溪没头没脑地问:“方兄心中也有此预感?”
方临壑没头没脑答:“是。”
沈溪拔出腰间春风剑:“那就上山,先顾不得失礼一回。
方临壑比他更先一步,身影一飘,转眼略至数十丈开外。
山路越上越险。
途中被法宗宗主派遣而来拦截他们的人已由小乘到半步大乘,最后再到大乘的长老。
倘若之前没有一个半步大乘拦着,消耗两人大半的灵力,他们二人或可与眼前大乘有一战之力。
可惜他们两人已近乎强弩之末。
书院院长心里也是那么想的。
他念不动那些烂熟于心,倒背如流的儒家经典,全靠修行多年的一身浩然清气护身暂保性命无忧。冠帽歪斜的狼狈姿态与醉倒在竹林中放声清谈的衣冠散乱,虽同为仪容不整,却是天南地北两个极端。
站在他前面的谢庭柏倒是很有世家姿态,鬓角衣摆如他冷漠刻板的为人,一丝不乱。
哪怕书院院长旁边还有个剑门老祖,两人是以二对一,不必要交手,胜负立现。
谢庭柏没有多余的言语,一见面就是出手。
他是世人眼里公认的,除摩罗之外最近圣境的天人境。
现在摩罗入了圣境,谢庭柏便是天人境中最近圣的那一个。
书院院长的护体清气破碎,他倒飞的身躯如法宗宗主见面时的那朵莲花印,一样的碎开无数山石。
院长吐干净了口中的血,挣扎着爬起来对剑门老祖道:“你能打,所以你出去。”
替他杀了外面法宗宗主那混蛋。
“方兄比我能打,所以方兄先走。”
沈溪捡起刚刚被震落在一边的春风剑,满山春风再度起势,如主峰回春,周遭不禁带上春日湿润的气息,温度回暖。
方临壑眼神一动,他素为果决之人,知沈溪说的是事实,当即不再推脱犹豫,侧身一剑劈在路旁岩壁之上。
山石轰轰然从岩壁上滚下,硬生生阻在他和那位大乘长老之上,将整座石阶都砸得下沉数尺的距离。
有一柄巨剑横空贯在阵法的天幕之上,几乎是如大团乌云般的遮天蔽日,巨剑一显型,书院院长直接往后踉跄两步,鲜血再溢唇边。
谢庭柏淡漠看向他们两人,如看小孩垂死的蝼蚁挣扎跳脚:
“不如一起留下来。”
随着大乘长老恶狠狠的一句,是凌空伸出的巨掌,眨眼之间将滚落山石拍得粉碎如尘屑,眼见着要将方临壑抓入掌内。
春风无力再阻。
却有莲花。
那道巨掌能轻而易举拍碎雷霆万钧之势滚落下来的巨石,却拍不碎一朵娇娇柔柔随时会被秋风吹散的莲花。
有如莲花般听着娇柔可欺,清脆似黄莺出谷,内中却气势凛然不容置疑的女声响起:“要么死,要么滚。”
不等谢容皎琢磨透彻国师所讲的这一段往事,和他讲这一段往事的用意,国师又堪称殷勤地递了一张纸过来:“世子不妨看看这一张?”
谢容皎:“”
他有了上一张紫薇命盘的经验,并不是对这张纸里面的正经内容很抱期望,谨慎地接过翻看。
果然真不是很正经。
“昨夜逢君入梦来,我诉衷肠君肺肝。
长恨世道不厚我,赢得牢骚与青衫。
君仍湛湛一少年,挥斥四方谈笑间。
恍然黄口对皓齿,白头绿鬓两无言。
潦倒料得难青眼,昔我亦多鄙南山。
却劝努力加餐饭,悔恨未共诸苦难。”
不说这一首韵律用词终究算不得上乘,还要落得虎头蛇尾之嫌,谢容皎想不明白国师为何会突然给他看这一首。
国师淡然道:“是我写的。”
谢容皎:“”
行吧,还好他刚才没来得及说出来。
若跟着江景行这边的辈分一道喊,谢容皎说不得要叫国师半个师父,总归是要注意一点的。
国师笑道:“这是我前两天做了个梦,刚好梦到太|祖,于是顺手写下这一首,只是写着写着,有点写不太过去。”
如他现在笑着笑着,一时也有点笑不下去。
谢容皎沉默着没接他的话。
他刚刚绞尽脑汁搜罗出一个优点想夸:
情感倒是挺真挚。
“当局者迷,前些日子梦里见到太|祖,我方明白这些年来我已经被重重顾虑束手束脚得太久,身陷天罗地网中而不能自拔。”
直到梦里见到那个仍皓齿绿鬓,意气风发,谈笑间似握着四方风云在他掌下的少年,才恍然自己的风尘仆仆,鬓角如霜。
死去的人好歹争得一个芳名不朽,永远定在他最风光得意的那一刻做百世传奇。
活着的人却不免在各种挣扎妥协中渐渐走偏了道路,走到与少年时完全两张面目。
国师原以为太|祖不会看得起他当今的面目全非。
毕竟自己少年时何尝看得起过那些人呢?
可是没有。
梦里的少年心意拳拳,在一声声的悔恨和劝慰之语中,国师忽然记起他们年少时,眼里点着火的少年满腔赤诚,说要驱逐乱华的荒人,还北地一个清平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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