操碎了心的谢桓饱含愤怒指出:“再说你打完又要去找姓江的,留下一座空壳子的凤陵城拱手送人吗?贴心到连刀兵都不用起。”
哎。
早在姓江的年轻时,凭着一张脸让镐京中小娘子为他寒冬酷暑守候在街头,不惜姐妹反目,将自己亲生兄弟与姓江的一对比,冷嘲热讽到他们想跳楼,出嫁时哭花妆容就是为没能嫁给姓江的,他该想到姓江的就是个祸水的。
没想到没祸害人家小娘子,却祸害到自己儿子头上来。
“我来。”
该如何形容朱颜的出场。
她白衣缟素,不饰环佩簪钗,也无众星捧月的架势,独独腰间佩剑。
却如桂宫嫦娥飘向人间,九天仙女亲至凡尘,连衣带扬起的一瞬间,都是震人心弦的传奇。
朱颜走到离谢桓三尺之远处,清清淡淡重复一遍:“城主前往南蛮即可,凤陵城中事务由我照看。”
她美目转向谢庭柏,不带半分杀机:“不辞你出你的剑,其余有我照看。”
谢庭柏像是想起了什么。
他嘴角轻扬间有着莫大的恶意:“你与朱颜的一桩婚事还要多谢我出了大力气促成。”
“怎么,反过头来向恩人出剑,就是你堂堂凤陵城主的风骨?”
朱颜虽为不同修行的凡人,却非是一般的体质。
能诞出身怀凤凰气机的谢容皎,自不是寻常体质之人所能做到的事情。朱颜体质之稀缺,是与西荒两位相隔两百多年的神女,近三百年前的国师之母,近几十年前的部首之母体质如出一辙。
谢庭柏不知道那么多,至少算不出朱颜会生下身怀凤凰气机的谢容皎。
但他却看中以朱颜体质之特殊,将来的子嗣必然不同凡响。
足以继承凤陵城的家业。
他太清楚谢桓对自己的逆反心理。
所以所有的一切都是谢庭柏一手安排好的。
群芳会上的初遇是他安排好的,促进两人感情的种种升温波折是他安排好的,连谢桓要一意孤行迎娶朱颜,招来谢庭柏种种反对,也是早已刻意捏准谢桓的七寸算计好的。
再在时机合适之前将真相透露给两人。
原本以为的一场天定良缘,佳偶天成,不过是被人玩弄于股掌之间,牵着绳子处处受制的木偶皮影戏。
于是朱颜出家,谢桓蹉跎在大乘。
是谢庭柏很得意的一桩事。
朱颜说:“那你当初千算万算的时候,一定想不到,毁你所谓大业,对你出剑一决生死的人,是你以为将会继承你的心意接过你眼里所谓谢家家业的晚辈,是我的两个孩子。”
“正是应了一句话。”
她容色寡淡如水,似菩萨看着人间种种闹剧,终于对着恶露出了冷漠一面:“好言难劝该死鬼,慈悲不渡自绝人。”
谢庭柏没有反驳朱颜。
是来不及反驳。
谢容皎手中剑在风中荡过的光竟带过长明高塔,炸出浩浩荡荡一片璀璨晖亮,似大江横无际涯,扫荡奔腾之势如万马越高山,一口将无论高低起伏的地势全吞没个遍。
谢容皎的意思很明显。
你既然口口声声说是为了谢家好,为了凤陵城家业千秋万代。
那么我用我手中凤凰和谢离的剑,用谢家圣人一哭一笑,传颂千年引以为傲的千古东流告诉你,哪个才是真正的谢家。
少年骄傲极了,意气极了。
那一天,朱颜白衣佩剑上城门。
谢桓如年少时在乐游原里出猎,纵马狂奔在去北疆的路上,所有包袱尽甩在刮面生疼的北风中。
马蹄要去的尽头满是沉重的血与火,铁和肉。
马蹄却很轻。
第112章 八方星火(十)
陆彬蔚顾不上他向来自诩为洒脱出尘的风仪,一屁股跌坐在南蛮王宫里一处勉勉强强留个平整能坐人的地方的石阶上。
陆彬蔚自己也不敢相信, 一动灵力就岔气, 一打架就闭眼的自己居然能靠碎得七零八落的肋骨胸腔中那口气撑到现在。
强行窥探动用天机来探看下一步战局的走势, 在在短短几息之内计算完下一步十几万人的军队该在一天一夜都走不完的南蛮王城中如何排兵布阵, 一口气也不能停地写传讯符飞到各处。
是陆彬蔚这一天之内强撑着一口气不断在重复的内容。
好在逼得满城上下精锐尽出, 人心惶惶, 王宫没一面完好墙壁留下的人终于是走了。
陆彬蔚顾不上国师究竟去了哪里,究竟是重伤在身不得不避退,还是仅仅换了个方向不和他死磕下去。
他只想捡一块没有扎人碎瓦片的地方好好睡一觉。
汝阳公主一瘸一拐走到陆彬蔚所坐的台阶旁, 靠着佩剑支撑身体不倒, 她往前的几个时辰里, 剑锋已经数不清掠过多少人的脖颈,溅起多少血花燃在皇宫碎裂的红墙之上。
有魔修荒人的, 也有自己这边叛逃士兵的。
砍到最后,汝阳公主几乎要疑心剑锋生锈, 剑刃翻卷。
为了节省力气, 汝阳公主没有多余的言语, 只是递了一个小瓷瓶给陆彬蔚。
陆彬蔚认出瓶中装着的丹药是被夸有“生死人,肉白骨”之效的世间奇药,周室压箱底的宝物,想来是汝阳公主出嫁时给她挣脸面的一件贵重嫁妆。
他虚弱地摆了摆手,示意这颗丹药太过贵重, 自己消受不起, 让汝阳公主自行好好保存着。
汝阳公主开口, 声音带着久战过后的沙哑疲惫:“我也不想浪费这颗丹药,但是——”
她没有驻剑的另一只手勉强抬了一抬,往城门口方向一指:“国师虽走,西荒魔修大军却又来围在了城门口。”
南蛮王城地处西南,再往西除几座偏僻的城池外,就是终年冰雪不化的连绵雪山,将南蛮与西荒两头串联起来。
在陆彬蔚和汝阳公主,乃至于整座南蛮对国师左右支绌,难以为继之时,西荒的魔修大军顶着雪山上的刮骨罡风,暴烈气候,越过绵延万里的贫瘠环境,碾压王城往西几座零零落落的可怜城池,来到南蛮王城外。
昔日富丽,有高墙重阁,层叠楼桥做阻碍,让人望不进王宫内的奢侈繁华,唯觉王室威严不可侵犯的皇家遍地残瓦碎漆。
没了阻碍,陆彬蔚听到远自城门外传来的马蹄踏地声,震甲拔刀声,那种声音如在寒风中藏了细碎锋利的钢针小刀,使人毛发皆寒,寻着骨节缝隙里刺进去,扎得人起浑身一个哆嗦。
陆彬蔚抬手,迅速将丹药吞咽了进去,不忘问汝阳公主:“还有吗?有的话再来一颗。”
汝阳公主没好气送他一个白眼:“姜后那处想必是还有的。就要看陆帅能不能有命去镐京拿到手了。”
汝阳公主一面看着陆彬蔚的伤情,一面忙着调度士兵,不可有丝毫的疏忽。
主将弓着身听完汝阳公主的吩咐指挥,直起身来,嗓子微微颤抖着问了一句:“王后,我们能赢吗?”
南蛮本是偏远之地,不以刀兵武力为王。何况之前还在国师手里折损了一半战力。
归元军是厉害,是战无不胜。
然而陆彬蔚手里的,也只是归元军的一小支。
真正的大头在谢容华那里。
即便赌上整个王城的守军,赌上各地如万川归流会来的援军,赌上一国的国运。
他们能赢吗?
能从荒人魔修的手里,马蹄下保住他们家园的富饶土地,让他们的家人仍然平安喜乐,团团圆圆过完这个新年吗?
汝阳公主过了良久才轻轻摇头:“我不知道。”
有把握的人不会不知道。
她这句不知道,已然昭显了南蛮的弱势。
“可我们必须打,别无他选。”
手中握着陆彬蔚疗伤良药的姜后正在含元殿中与群臣聊天扯皮。
别说是极为老迈的老臣已经昏昏欲睡站立不稳,连姜后都几次三番按耐住想掀掉新换上来的书案大声骂人的冲动。
难得的是,尽管让人恨不得直接给他们送张榻,再贴心地附上一床被子,老臣仍不忘就着自己该出多少人力物力,多出一个人一两银子的小事和姜后掰扯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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