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际上被气昏头的谢桓当时哪有空想这个?是逮到那种使劲打。江景行旁的受创不少, 只是他是圣境体魄, 不以为意, 最最在意的还是他那张脸。
“肯定是怀着拆散你我的心思, 想着阿辞你看不惯我这张脸, 对我的心思自然淡了。”
江景行平生最是看重他那张脸, 自恃凭着那一张脸走出去,小娘子们扔给他的鲜花都要捡格外新鲜才好意思丢,一朝多了些旁的痕迹,不趁机向谢容皎诉苦一番简直不是江景行干得出来的事。
笑意像风拂过柔软弯着腰的草叶,月照进明彻静美的秋水里般滑进谢容皎的眼睛, 九天之上的神仙有了活气, 玉雕的美人染上暖意。
他未去和江景行争辩谢桓是有多天真才指望着靠一张两天好全的脸拆散他们, 或是去争辩他究竟是不是如此肤浅的看脸之人。
谢容皎从榻上前倾身子越过小案,俯身在江景行额上一处青紫轻而柔地印下一吻。
像是被黄帝妙手调配出来的灵丹妙药, 神异得让人立即精神抖擞, 体魄强健, 还能再去挨三十次谢桓的打。
谢容皎一边摸索着自己心意一边开口, “说不喜欢师父你的脸是假的,说全然喜欢师父你的脸好像也不太对。”
“我是等喜欢上师父你以后,发觉你样样都好,对你的脸当然爱屋及乌,很喜欢。”
他这话像是东风一吹,风力之强劲能把江景行直接飘飘然捧上天去,别说是天下第一,自封宇宙第一都分外有底气。
江景行沉思着问道:“这样说或许在我下次算卦时,能有幸得到阿辞你真情实感的捧场?”
简直是有生之年系列。
“”
月亮无声无息退回树梢里,满屋的旖旎气氛烟消云散。
谢容皎不是很忍心告诉江景行残酷的真相,也不是很想违背自己被滤镜一搞本来就不太多的良心。
他一闭眼,又挑了江景行另外一处淤血亲过去,无声暗示他闭嘴。
江景行知情识趣握住他的腰,凌空将人抱至怀中。
他们黑发交织,衣摆褶皱散乱地拼接成一片。
纵有种种风波,浴佛会总算是如期而至,也算是好事多磨。
一城三宗中,谢桓十分给面子的真身上场,法宗宗主和书院院长也很上道地结伴而来。
只剩下杨若朴,用他多年不变,一句放诸四海而皆可的忙于修行谢过见俗方丈盛情相邀。又把多年不变,让他去四海溜达应酬皆可的方临壑推了出去。
这样一想方临壑仍对剑门和杨若朴心意谆谆可昭日月,光是想一想都不禁要叫人感动流下热泪。
和沈溪各有各的不容易。
浴佛会上见俗方丈披上袈裟宝衣,坐在佛宗外院的朱红宝殿,琉璃瓦泥金柱之前,被阳光一映,金光自檐角流水般飞泻而下,射出一重重虚影流光似云霞,疑是置身极乐佛国。
要不是见过内院事必躬亲,连个种菜人手都稀缺到要自己亲身上阵的地步,说不准一众人还真会被佛宗风范给折服。
佛语梵唱从高塔塔尖,从宝殿殿尾,从古钟香炉每一处飘出来,交会在一起又随着念珠的转动声响,随着撞钟的摇晃,随着香烟的袅袅散逸飘向四方,明明是震耳之声,却使人心神宁定,宠辱皆忘。
可惜煞风景的是,离见俗方丈最近的那一圈座位情况十分尴尬。
圣人与谢家世子同席,每每他们两人低语而笑时,坐他们对面的凤陵城主如见恶鬼魔修,恶狠狠瞪视过去。凤陵城主旁边的谢归元总在这时候拉一拉他衣袖和他附耳说两句,显然是劝慰之语。
法宗宗主和书院院长倒相谈甚欢。
这一代的法宗宗主是玉盈秋嫡亲的师兄,与江景行他们同辈,院长与老宗主交情不错,是把他当作半个弟子门人来看待的。同样,法宗宗主对院长亦是尊敬,无疑视他为叔伯。
但在他们下方处坐着方临壑、玉盈秋与沈溪。玉盈秋倒是语笑嫣然,如花开满室芬芳扑鼻。
观着方临壑的样子,保守估计有三次拔剑未成。
三次里全是被沈溪有理有据温声劝慰下来。
玉盈秋能气方临壑,对沈溪这样的真君子却是心怀敬重,于是作弄了方临壑几次,惦记在沈溪的面上,便轻轻放下不再穷追猛打,笑盈盈话头转至其他的。
这一城三宗的人不觉奇怪,反而颇有自得其乐之意,看得台下眼尖目明的人倒是冷汗直流着过完一场浴佛会。
好在如他们所想撕破脸皮的混乱场面终未出现。
也是催眠佛法中令人醒神的一二好调剂。
过完了浴佛会,摩罗还在他王城里面为着修城墙的事情头大如斗,谢容皎和江景行也不在西疆多留。
最先向他们告别的人是期期艾艾的李知玄。
他花费了大约一盏茶的功夫说完那些搜肠刮肚想出来,晚上一夜没睡光顾着背的感谢语,最后做总结:“我打算跟着长老回法宗,一定好好练剑,不惹事生非。”
至于摩罗口中的白虎至宝,江景行没说,李知玄心大如海,睡完就忘,坚定认为是摩罗太傻太天真,居然信了江景行的鬼扯。
“你做到就好。”江景行也不太指望李知玄能安安心心一门不出二门不迈地练剑,只当是讨喜的吉利话来听:“无须伤感,很快你能再见到我和阿辞的。”
“等凤陵城主府请喜酒的时候一定给你发帖子。”
要是让谢桓知道江景行擅作主张拿了他城主府用,可能脸上又要新添几道伤口。
换谢容皎两个吻,这生意不亏。
谢容皎没反驳,当是默认他的意思:“李兄保重。”
他其实有不少叮咛想对李知玄说。
比如说你可掂量着自己修为别冲太快了;又比如虽说不知白虎至宝究竟是个什么捕风捉影的玩意儿,你也别总太把自己不当回事。
可看李知玄这副抽抽嗒嗒的模样,或许保重两字最合适。
能好好地活下去就好。
李知玄拿衣角抹着眼泪一步一回头地走了。
至于惊觉凤陵城要办什么喜酒,那是追风驹上走了很久才想起来的事情。
可能是谢帅要办喜事吧,李知玄后知后觉地想。
他美滋滋沉浸在若是谢容华真要办喜事,该送什么样的礼,说什么样的吉祥话比较讨喜。
全然忘了他兜里有几个铜板。
也全然没看见余长老乍然瞪圆的双眼。
鲜血飞溅在滚热的黄沙上,滋滋冒起白眼,拉回远游到凤陵城外的李知玄思绪。
余长老胸口一块凹陷下去,衣襟被鲜血染失。
李知玄不敢置信用之前被他眼泪浸湿的袖子猛擦了一通脸上的风沙,透过荒漠狂风看见法宗宗主漠然的脸。
和在他掌上绽放的莲花印。
那莲花生于水上,水波明亮如镜,清晰倒映出玉盈秋呆滞的一张芙蓉美人面。
玉盈秋迟疑着抬头望去,映入眼帘的是惊慌到脸上近乎空白一片的李知玄。
余长老挤尽胸腔内最后一点气力,颤声问道:“为什么?”
法宗宗主轻轻一叹:“因为你对法宗太忠心了。”
“你忠心的是法宗,而不是我,这很不好。”
说罢莲花微微展开花瓣,余长老没了气息时眼睛仍兀自圆睁。
死不瞑目。
可惜把李知玄这孩子带进了狼窝。
李知玄不做他想,下意识要拔剑迎上法宗宗主。
他记性一直不太好使。
但他还记得余长老前些日子笑眯眯和他说起法宗的风物,法宗的草木流泉,舒展的每一根皱纹里刻着他在法宗度过的年月。
那必然是很欢愉的时光,否则绝没有这样发自内心的由衷热爱。
他记得余长老前些日子倒竖眉头厉声呵斥他,严厉的言语如小时候母亲给他端上来的药汤,苦涩里面藏着亲人才有的暖融融关怀。
李知玄真的想过在法宗好好练剑,绝不多走一步惹是生非。
但现在都没了。
只因为法宗宗主掐的一手莲花印。
他嘶吼一声,声音凄惨得如野兽失怙,不甘心地挣扎到最后的哀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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