遑论他出剑时?
漫天黄沙在空中一顿,风亦是停了一瞬,似是大风砂砾也生了眼睛,被他那剑光通明晃了眼睛。
随即大片大片剑光逐渐凝成一线。
黄沙大风逆着他们来时的方向狂刮,大概是心悦臣服在剑势之下,以他们微末之力来壮长剑声势。
不需要。
哪怕那一线光明剑气几乎隐没在风沙中微不可见。
贼首不屑撇起嘴角,想要看这比酒馆乐坊里的小娘更像朵花儿似的少年能玩出什么花来。
滚热的喉间血洒在荒土地上。
剑气飞掠至第一个人的喉间时,微不可见。
抵到第四个人的喉间时,仍如最初来时。
从他出剑到连杀四人,不过一眨眼的功夫。
首领拔出马刀,大喝一声,声音和刀气一道高扬,仿佛是要把云层震上一震。
下一刻有冰寒彻骨的剑锋逼近他,剑锋冷,蕴含在剑锋上的四溢杀意更冷。
随着漫天剑气一起刮进人的骨子里。
像是方临壑这个人。
方临壑抵住贼首汹汹来势,面色随剑势一起不动如山,喝道:“我剑门弟子,拔剑!”
二十七把长剑剑光穿透风沙,游走在马贼之间。
谢容皎的浩然剑气,终于到第八人时消失在风沙里。
马贼终年游荡在草原上,能保下性命,修到这个境界的全是狠角色。
他们对同伴没什么惺惺相惜的同伴之情,但侵透荒土的鲜血让他们晓得这个少年不是省油的灯。
谢容皎周身被心照不宣的马贼围满。
他们各自出各自的兵器,放各自的杀招。
好在方圆一里之内并无任何房屋建筑,否则早成了一堆碎土瓦片。
没有不好打架的剑修。
剑门弟子尤甚,他们跃跃欲试拿着手中剑,欲向天下刻下自己的名字。
组成剑阵的弟子脚步默契一转,硬生生插入马贼的包围圈里,手中长剑不停,剑尖上溅起的鲜血近乎连绵不绝。
谢容皎也是位剑修。
他感念剑门弟子援手的好意,却更想由自己手刃敌寇。
他手腕一振,数十道无形剑气伴着剑尖递出。
风沙狂舞,谢容皎衣袖鼓荡作响。
在此声势之下,那数十道剑气可谓是无声无息。
并非是隐匿小道,恰恰相反,是与天地气机融为一体的正大光明。
马贼借着身经百战的灵敏直觉后退闪避。
镇江山不依不饶追上。
金铁交击之声更响。
密如大雨倾盆,雨点砸地;高亢如舞女指尖玳瑁刮擦过琵琶四弦的一声激鸣,声如裂帛。
谢容皎一剑快似一剑,握剑的手腕却稳,削起马贼兵刃来一个比一个狠。
他手上镇江山是几千年历史以来有数的名剑,和马贼比拼兵刃之利,实在是和江景行亲自下场没什么区别。
太欺负人了。
马贼多,终究是有限的那么几个人,那么几把刀。
浩然之气却充盈于天地间,源源不绝。
若不是谢容皎灵力有限,他出剑时,那些马贼就该嗝屁了。
于是剑光起,穿透马贼将刀转得密不透风的防御。
下一刻鲜血齐涌,谢容皎剑尖拨开拦路马贼的尸体,随着身影跃动直指贼首!
被贼首恶心时,他不是不介意,只是他知道被恶心的这桩小事会和贼首刀下沾染过的无数冤孽一起被镇江山所了结。
以血报血不一定对。
但有的时候,唯有血,才能报血。
方临壑手腕一转,原本格挡贼首马刀的长剑忽如蛟龙暴起,张牙舞爪吐出冰封千年寒潭的幽深冷气,杀意森然。
贼首能挡他一剑,如何挡得了谢容皎浩然一剑?
贼首挡了谢容皎浩然一剑,如何再挡方临壑这已然得三分真髓的一剑?
除非他有四只手,两把刀。
可惜贼首杀了那么多人,无恶不作,仍然和普通人一样,只有两只手,只握得住一把刀。
下一刻贼首的身体冰凉如方临壑的剑气。
江景行收回搭在八极剑上的手。
他清楚马贼出现的时候他们就死了,他也清楚以剑门弟子和阿辞这一行人不难解决马贼。
可马贼首领开口那一刻他还是非常想把八极剑摔首领脸上
我堂堂圣人好声好气捧着生怕惹他不开心的徒弟,你怎么敢说出那样恶心的话来?
好在马贼首领死在镇江山下,让江景行吐出心里那口郁气。
他回马车里,边啜着茶边嘲笑陆彬蔚:“陆兄怎么就把防御阵法打开了呢?在陆兄眼里我是那么莽撞出手的人吗?我就算再想出手也得顾忌着阿辞自己解决这些渣滓的意愿啊。”
他大发慈悲不再嘲笑陆彬蔚的胆量,转而道:“要说阿辞,不愧是我的徒弟,你看他没到及冠之岁,一点不输那方临壑,出的剑更是漂亮极了”
什么剑能被圣人称赞漂亮?
就算是谢容皎那入天人境已久的伯祖父,不过得江景行淡淡一句“照本宣科。”
除却爱屋及乌,自带滤镜不做他想。
陆彬蔚面无表情望着他,很想把茶杯摔他脸上。
可他不敢。
江景行见陆彬蔚一脸憋闷,愈加神清气爽,先前不快一扫而空。
这一起一落极惊险,于贼首来说是一辈子的长度,实际上他咽气时,他不远处部下的尸身还没尽数来得及倒下。
剑门弟子收剑回鞘,面面相觑。
他们虽好战,却不是傻瓜。
不难看得出来的这队马贼战斗力非凡,若非他们先行发现,马贼来时已尽数列好剑阵,首战斗志高扬,队伍里又平白多出个战力在小乘境也实属不凡的谢容皎,说不得有翻车之虞。
反正不可能有现在这样好的局面,弟子无一人折损不说,重伤的都不曾有。
这样的一队马贼,早该归属于东荒十二部旗下。
就算马贼不愿意,归不归属一事不看他们自身的意志,容不得他们说话。
而这队马贼出现的时候,未有任何一部旗帜,俨然与不入眼的寻常马贼无异。
这代表什么?
剑门弟子想不透彻。
他们心里隐约有所感觉,这一行恐怕不如他们想象中简单。
最了解这些剑门弟子的,方临壑当仁不让。
他起身环视一圈,冷声道:“剑在否?”
弟子齐声:“在。”
方临壑再问:“人在否?”
弟子再齐声答:“在。”
方临壑语气像是他的佩剑一样冷硬,愈是冷硬,愈是难以撼动:“剑在人在,纵前路险阻,风刀霜刃不断,有何畏惧?何足畏惧?”
方临壑说的一番话极有剑修风采,有血性,激得人热血澎湃。
不过真当被他乌鸦嘴说中时,热血澎湃不澎湃得起来又是另外一回事。
他们这两天遇上一波又一波韭菜似永远春风割不尽的马贼,别说剑门弟子累得随便找块不沾血的地方就能倒地睡着,谢容皎都快没工夫折腾他那些穷讲究。
唯二清闲的是江景行和陆彬蔚。
前者战力太高,不好插手,照旧算卦掷铜钱和陆彬蔚打嘴仗。
后者战力太低,等于送菜,照旧没事推衍两下和江景行打嘴仗。
可见有时候极端点未尝不好。
裴茗神色萎靡:“我怎么觉得自己被东荒针对了?”
“多大脸?”他的同伴随口道,“被针对的不是你,该是进入东荒荒原的九州所有人才对。”
听得谢容皎眉尖微微一挑。
小乘境大多是珍稀存在,足够在个普通宗门世家当个清闲有脸面的供奉,光耀祖宗。哪怕是在南域一城三宗中,如谢容皎方临壑这等未及而立至小乘的人,也是顶顶出挑的天才人物。
东荒十二部的族长不过大乘修为,小乘能有多大白菜到遍地走的程度?
偏偏他们这次北狩,第一战撞上的贼首即是小乘修为,随后又来了两三个小乘。
频率高得很难让人不心生怀疑。
江景行听他说了他的怀疑,心倒是很宽:“人家东荒部首马上要死了,还不允许蚂蚱死前蹦跶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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