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最终按住额头无奈笑了:“不,师父,不会有那一天。”
我信我们恩爱不疑,至死不渝。
江景行兴致不减反增:“或许可以给岳父看一看我的诚意?”
谢容皎掏出魂灯,沉默地打量灯盏半晌,并不觉得它的青铜灯身,粗犷篆刻会迎合谢桓喜富丽奢华,旷世珍宝的品味。
不过——
谢容皎违心道:“确实是很好的心意,阿爹一定会知道的。”
反正谢桓也不在场。
何况他自己很喜欢。
这就够了。
他们在从南疆回凤陵的路上。
而有一不速之客,却从九州千里迢迢赶往南疆。
“国师来访?”汝阳公主直接从宝座上站了起来,因为南蛮王之死被纷至沓来的众多琐事搞得昏昏沉沉的头脑乍然为之清醒,“他怎么会来访南疆?当真确定是我北周国师?”
国师杀姬煌之后,消失在朝堂之上,民间对他的去向众说纷纭。
身为皇室中人的汝阳公主却是很清楚血誓的威力。
国师先前已经替她扛过一次违背姬煌带来的血誓反噬,必定留有深重的暗伤,这一次的血誓发作更为严重,直接就是诛杀天子。
不可能留有命在。
所以汝阳公主才这样惊疑不定。
女官恭敬垂头,“仆记得国师形貌,应当不会认错。况且由修为带来的天人威压,货真价实。”
这位女官亦是跟着汝阳公主远嫁而来的。
汝阳公主幼时生活在皇宫之中,对国师的接触不会少,因此连女官也记得清清楚楚。
兴许是国师的身份特殊,留有后手?
汝阳公主觉得以太|祖皇帝和国师之间的交情并不是没有可能交给国师另外的底牌。
不管怎么说,国师活着,对九州,对天下都是一件好事。
汝阳公主也有私心。
她幼年丧父母,兄长对她冷眼以待,宫人虽说恭敬,却从不敢逾矩一步。
这时候能够自由出入宫禁,愿意温声耐心教导她的国师就显得弥足可贵起来。对汝阳公主来说,无异于半个师长。
喜悦战胜疑云占据上风,汝阳公主转身扬声道:“请国师进殿。”
果真是熟悉的身形容貌。
汝阳公主刚刚松了一口气,预备和国师叙些国师时,忽然心头一阵大悸,狂跳得直欲撞出胸膛。
她上一次有此反应,还是南蛮王想要毒杀她时。
汝阳公主眼瞳一缩,当即去抓手边的佩剑。
太迟了。
她刚刚握稳了剑柄,甚至来不及拔剑出鞘,已被欺身上前的国师一剑正中刺入胸膛。
汝阳公主看见国师的面容漠然。
那不是她认识的如日光洒在青山绿水上般暖融融隽秀生光,令人心头一安,情不自主交托信任的国师。
如凛冬严寒冰雪覆盖昔日郁郁葱葱的草木,只剩下光秃秃的冷硬石头,触手生凉到心底,虽有大致的轮廓,却毫无,判若两人。
疑惑在汝阳公主心里丝丝扣扣地盘绕成结。
她有很多的疑惑没有解,有很多的时候没有做。
汝阳公主还不想死。
她挣扎着想要去拔手边的剑。
却拔不出来。
如同她想挣扎着拔开胸膛上的剑,质问国师,想拔开她人生中的剑,厉声质问命运。
却每每跌倒,只能看在鲜血潺潺不断染在镐京那边运来的织锦地毯上,如她的生命缓缓流逝。
第104章 八方星火(二)
汝阳公主感觉自己真的快死了。
要不然何至于看见一个穿着苍青云鹤纹锦袍的俊秀年轻人突兀出现在殿里。
汝阳公主脑子一时之间没办法转过来,陆彬蔚不一样, 说是对此地形势说了如指掌也差不离。
他以迅雷之势拔出汝阳公主不及拔出的佩剑递到汝阳公主手中, 语速极快:“公主先开王宫大阵!其他事容后再议。”
以南蛮王贪生怕死的性格和往上十数代南蛮王的经营, 南蛮王宫当然也有威力极大的法阵笼罩。
只是比起镐京龙虎阵, 究竟有所不及。
且谢容皎出剑之时, 一个出其不意, 一个南蛮王自身的疏忽情敌,竟连阵法也来不及动用,就窝囊死在镇江山下。
剑柄穿来真实的冰凉触感, 因篆刻的凹凸花纹略有些硌手, 却奇异地令人心安, 仿佛被冻住的血液复流向四肢,心复在胸膛里蹬蹬地跳了起来。
汝阳公主性格果决, 自不会在这关键时候问东问西。
她刚刚张嘴吐出一口淤血,稍稍舒畅少许, 正欲启阵来支援陆彬蔚之时, 就见前一息还智珠在握胸有成竹, 面对大风大浪依旧波澜不惊,甚至恨不得和国师撸袖子来上一场的青年后一息被国师一掌拍飞,急急往后接连撞断了三四根柱子。
好像他那身修为是纸糊的一样。
要不是陆彬蔚身上有极厉害的刀气护体,到底是柱子断还是陆彬蔚断尚未可知。
陆彬蔚苦笑着擦去唇边的鲜血。
哪怕心里再不服气,他也不得不承认谢容华说的那句“不动手利落认输, 好歹能落得个衣冠整齐的体面”是有道理的。
可是有些事情并不是简简单单的体面两字可以衡量的。
比如这次的汝阳公主。
这反差, 着实令人跌破眼珠。
好在汝阳公主是见过大场面的人, 并不为这一点变故而乱了自己结印启动阵法的手。
陆彬蔚没有白白飞一场。
在国师准备再拍出一掌让他撞断殿内剩下的柱子时候,王宫大阵徒然而起,深青的玄奥符文如蝇头密楷一般层层叠叠笼罩住整座皇宫,让人顿生如山如岳般不可撼动之感。
饶是以国师的威能,也没法在一炷香半盏茶的时间内轻轻松松打碎王宫阵法。
汝阳公主和陆彬蔚之间才有了说话的时间。
汝阳公主气息仍不稳,喘息着问道:“陆帅怎会来此?”
陆彬蔚领着一部分的归元军驻扎南疆已久,与汝阳公主见过两面,不难认出他来。
话说出口,汝阳公主才醒悟过来陆彬蔚最傲于世的正是他的衍算之术,自己多此一问。
情况危急,陆彬蔚这时候的话是能省则省,闻言简略道:“推算出来的结果。”
他望一眼被国师打出一角缺口,眼见着有摇摇欲坠之势的阵法,急道:“来不及多说了。公主这边王宫可有暗道?我们从暗道出城,我施法遮掩我们气息。”
他顿了顿,终于给汝阳公主她一直想要的答案:“国师不是公主认识的那个北周国师。”
“他现在,不过是个摩罗操控之下的傀儡。”
逃往之所陆彬蔚选的是凤陵城。
凤陵城中有谢桓和谢容华,有盘踞南域两千多年来积攒的家底,大概率有江景行和谢容皎在,可谓是天底下最安全的地方。
然而陆彬蔚不知凤陵城主谢桓正明面上愁容满面,暗地里脑壳作疼的对着谢容皎和江景行两人。
谢桓作为一个尽职尽责,操碎了心的老父亲,气咻咻和谢容华一起回凤陵城之后,当然是要把谢容皎那摊破事告诉朱颜一声的。
只是谢桓没有等到梦想中的他和朱颜一起同仇敌忾骂江景行,建立起共同的敌人来增进感情的目的。
相反他还被朱颜数落了一顿。
当时朱颜放下手中誊抄道经的笔,只冷幽幽看着谢桓,而无言语。
谢桓了解她,知晓朱颜一贯涵养极高,有气从来不会对人发,这已是她气极的表现。
谢桓暗暗兴奋搓手,把事先预备好用来骂江景行的言语来心中过了一遍,以防无甚疏漏,万无一失。
没想到正是这过了一遍,迟了一刻的开口,救了谢桓的性命。
朱颜开口,泉水般悦耳叮咚的声音如同刚从雪山那边流下来的凉,可能还有看太多沿路风景的倦怠之意:“若仅仅是此事,城主请回吧。”
谢桓一脸懵,不明状况。
但他明白自己要是真回去,恐怕以后来虚静观蹭个茶的机会都没有。
所以他死皮赖脸地在原地坐着,仍凭朱颜神容冷冷,仍把榻上一方陋席坐得八风不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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