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后下意识望了一眼被含元殿中重重朱漆雕金的大柱阻碍着的殿门外天色。
就是这一望,让她心里油然生出一种极不详的预兆,仿佛有将燃起至她发梢的大火催着她出含元殿,一刻也等不及。
被这种急迫的恐慌笼罩的姜后,甚至来不及多想便下了龙椅,抓起姜长澜的袖子道:“阿澜!我们出去!”
天光乍暗。
突兀掀起的狂风刮得行走在皇宫内的宫人脚下一个踉跄,如卷在风里的树叶东倒西歪,甚至没一点力气可供他们在风中起身。
狂风掀起的乌云遮蔽滑倒山脚的太阳,如一层又一层的灰黑烟罗罩住天幕,天穹之下,无光无月无星,一片昏暗。
有的只冷到切人肌肤,冻人手指的寒风,和望不尽尽头,仿佛永远也拨不开的乌云累叠。
姜后胸肺一震,吐了一口血出来。
由近及远的轰隆声响自她身前的含元殿炸开,连接着紫宸殿、蓬莱殿先后的炸响声串成一线,再由四方扩散开去。
将御花园中的山林奇木,花鸟珍禽炸成一片荒土,炸开数十顷太液池的湖水,如海啸似卷向皇宫四方,随着有阻碍功效的高墙倾塌,向着朱雀大街露出自己狰狞嘴脸。
歌舞风流如皇宫的摘星楼揽月台,微不足道如洗衣房御膳司,通通没逃过这皇宫阵纹的爆裂。
镐京皇宫泛起的灿灿金光映亮东边半边天幕,似在黑云罩顶之下升起一轮朝阳,给人以新的希望。
可惜。
不是朝阳,是日薄西山的北周王朝回光返照的最后一点余晖光亮。
是黑暗来临之前最后的一道光,无论再如何挣扎。光后即堕入无边深渊。
传说中太|祖皇帝曾将那些蝗虫水蛭一样吸附在九州北地的荒人魔修一路赶到北荒的王城,北周王朝精骑铁蹄将北荒王城地如其名地只碾压剩下一片荒土,然后随着众望所归,万千爱戴在镐京建起皇宫。
姜长澜木木想着,不知道太|祖在镐京建起皇宫的时候,可曾看到过两百多年后,其毕生心血和北荒王城殊途同归的结局。
朝臣的情况也都不太好。
咳声震天,咳嗽的似要将心肝一块儿咳出来,这还算是好的,有的干脆捂着心口倒地不起,想来若不是内伤得狠了,也不会如此丢脸作态。
姜后发髻上用来装饰她至高无上尊贵的地位的十二树宝钗宝树一件件被吹散在狂风里,宝光灿烂的首饰如昔日金碧辉煌的王宫,只余下零落的珍珠翠羽,滚落满地。
她长发狂舞在风里,青黑色大袖似华美的青鸾羽翼,迎着风猎猎作响,扶摇而上:“来人,出兵,我要亲征西荒。”
姜后刻意用上灵力,有力的声音无视飞沙走石的阻碍,稳稳落入群臣耳朵里。
咳嗽的也不接着咳了,倒地的也顾不上捂心口了,通通吃惊张大眼睛望着姜后,等着她下一句的解释。
姜后踉跄两步,指着之前有被誉为“九天阊阖开宫殿”美称的含元殿狂笑两声,笑出眼泪:
“怎么?满意了?你们非要自家的祖宅像含元殿那样,残破成只零片瓦,非要自家祖宗的心血像太|祖皇帝一样,被不肖子孙败坏得干净,才肯做一做不愿意被煮熟的青蛙,挣扎在魔修的沸水锅里跳出来,最后仍是被他们连皮带肉拆吃干净?”
她厉声喊道:“镐京是什么地界?”
是天底下最富庶繁华的地方,是天下风流独占七分,无数文人墨客心向往之来平康坊一醉,去乐游原里纵马,在曲江芙蓉池畔曲水流觞的地界。
百丈高楼崩,十里台阁陷。
不知多少宫人被这一场狂风卷得人事不知,又有多少茶馆酒肆里闲谈笑语,自家院落中下棋收衣的平凡百姓会被皇宫碎瓦,飞沙走石带走性命。
“你们是不是非要见着魔修兵临镐京城下,见着镐京变成人间炼狱,才肯醒悟过来?”
姜后凄厉啸问道:“或者还为了谁家先走谁家后跑,谁家多带了一辆马车的家当谁家多用了一会儿传送阵争执不休,没个尽头?”
没人敢在这个时候做出头鸟。
姜长澜抹了把唇边滴下的血迹,向姜后抱拳道:“阿姑,摩罗既然敢炸了整座镐京皇宫的阵法,想来离兵临西疆不久了,我不敢多耽搁也没时间多说,我先回西疆。”
说罢他逆着狂至反常,让人用上全身灵力方能正常行走的妖风,深一脚浅一脚踩着铺了皇宫一地高低不平的砖瓦,一步步往宫门外走。
只遥遥留下一句:“苟活一息,不敢让荒人近西疆一步。”
“世家可真是要脸面啊。”
姜后转身,将群臣一个个地指过去,冷笑道:“一群年纪加起来几千岁的老家伙,还不如一个活了你们零头的后生晚辈出息。”
“北疆驻军,一个也不许调离驻地,倘若被我发觉查出来,杀无赦。”
“各地的守军,三日内到达西疆,倘若晚一息功夫,杀无赦。”
“来人,备追风驹,我亲往西疆,守镇西城城门。”
第113章 八方星火(十一)
摩罗和江景行相对而站在西边一连雪山的最高峰,也是世间的最高山上。
很合江景行和摩罗的意。
江景行怕打架起来余波殃及无辜, 而摩罗则是等着在世间的至高山, 享受着四方归来的四灵气机朝拜。
任你们生前万人敬仰, 上古神灵, 死后留下的那点本以为惠及子孙的家底不一样可以做别人手里杀人的刀?
刀是不认主人的。
当然可以对准他们曾经誓死守护的人和土地。
摩罗慢条斯理擦完自己刚刚牵动气机, 引爆镐京皇宫阵法的手, 确认自己体内的最后一丝灵力都收拢在丹田内,预备着以完美无缺的最好状态迎接他自己这场扬名立圣之战。
做完这一切,他方笑着看向江景行道:“你迟来了一步, 在你登上山顶前, 我刚好将镐京皇宫的阵法引爆。”
上百年的缄默谋划大概是憋坏了摩罗, 让他迫不及待向江景行宣扬他憋在心里已久,隐秘的欢喜和得意:“南蛮小国, 面对西荒一半的大军压境,能不能撑过一整天是两说。镇西军一盘散沙, 在西荒另外一半大军和北荒十二部压线之下, 必然溃不成军。
就算有南域三宗支援, 三宗的三位天人境一死两重伤,余下最高战力不过大乘,顶不上太大用处。”
大乘和天人之间隔的犹如天地之别。
一仍是肉骨凡胎的凡人,一却已经可以沟通天道,故称天人。
奇怪的是北疆那边, 摩罗似没有丝毫布置。
当然不是这样。
摩罗道:“北疆节度使乱心已起, 镇北军自顾不暇, 至于归元军嘛,厉害是厉害,和那些酒囊饭袋不可同日而语,不知加上谢容华,比之国师又如何?”
圣境的眼力让摩罗看见,提及国师之时,江景行的眼神微微动了一动。
这一发现让他心情愉悦起来:“有时候我也不太懂国师。身怀白虎气机,两百年前就可入圣境,他一朝入了圣境,往前往后数百年没人是他的对手,却苦苦压抑修为。”
“苦苦压抑修为也就罢了,反正这两百年间没出过圣境嘛,他也足够独大,明知自己会受当初立下的血誓反噬,却一意孤行仍要杀了姬煌,可真是傻到透顶。”
摩罗和国师其实沾亲带故。
若真按着西荒这边的辈分来论,国师其实算是摩罗父亲的表兄弟。
当年的西荒神女与白虎气机勾连已成,只待着和人结亲生子,产下荒人翘首以盼,身怀白虎气机注定成圣的天命之人。
却不想西荒神女最终和一位九州的年轻人结为连理,不知所踪。
国师即是她诞下的身怀白虎气机之子。
也因着自己身体内一半的荒人血脉,国师始终担心借白虎气机成圣以后,体内荒人血脉会占上上风克制不住,明明抬一抬脚就能做到的事情,却偏偏忍了两百年不成圣。
最后因为姬煌落得前功尽弃,受制于摩罗。
江景行终于说话:“因为国师觉得一个手握着龙虎大阵和北周亿万子民生命安危的姬煌,要比自己来得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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