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会儿不少人都瞧见了,牛车路过叔公家院子外头,叔奶奶还好心的喊了一嘴,说妹子哪里来啊?可是要寻亲戚?这天儿冷,孩子裹得太薄了,怕是会冻着。
她这话的意思,便是让那老妇给孩子包厚些。
可那老婆子没动作,出门前黄秀莲说过,因此她只问了一声,村尾往哪里走。
“沿着这道儿一直走就是了,那边只两户人家,妹子找谁啊?”叔奶奶问。
老婆子说:“我找蒋安。”
叔奶奶:“找蒋安?干啥子?”
“给他送儿子。”老婆子回。
“啥儿子??”
大家都听懵了,那婆子似乎不愿再多说了,两手儿交叉缩在袖子里,让着前头的小伙子赶紧的赶路。
大家好奇,就跟过去看。
然后就晓得了,这是黄秀莲生的,让着人送回来。
有着丘翠翠这事儿在前,有那和蒋家关系好的,还上前看孩子,怕着蒋父又给人养儿子,当那冤大头。
结果到了近前一看,只见着旧衣包裹着的两个孩子,已经冻得发紫,那小嘴儿都黑了,两个孩子,个头都小小的,猫仔子一样。
宝宝刚出生的时候,由于骨骼、肌肉等尚未发育完全,外形特征也不太明显,很难看出来像谁。可有一些宝宝特征比较明显,能清晰的瞧出来,模样像谁。
蒋小二和蒋小三小小的时候,眉眼间就带着蒋父的影子,而且再算一下日子,黄秀莲合离出去,正巧的九个来月。
应该是合离那会儿,孩子就有了。
知道这真是蒋父的种后,不少人就都骂了起来。
说黄秀莲和丘大柱真是狠心啊!一个是亲娘,一个……
即使不是亲生孩子,可是这大冷天的,竟也只给孩子裹两件不要的旧衣,便让人送他们回来,这明显是孩子路上冻不冻着都无所谓。
大冬天的,只一件衣裳,大人尚且都受不住,冻得牙齿直打架,更别提孩子。
这黄秀莲和丘大柱也委实是太过狠心了。
当初那般,如今竟厚颜无耻的跑来要孩子。
大家是想想都气。
“哎,也能理解嘛。”有人说:“以前是嫌病的病,傻的傻,便一个都不想要,可如今老了,没儿子了,怕着以后干不动了躺床上没人伺候,可不得厚着脸皮来。”
“大姐,你这话不太对啊,这人可是老夫人,家里不是有下人嘛!这下人可以伺候啊!”
“你傻的,没有银子下人干啥子无缘无故的伺候你啊?这会儿给人银子,人就干得勤快,可以后老了,干不动了,没了银子,下人还能照顾你?换了你你愿意给人白干活?”
“这会孩子大了,不用挨跟前喂饭抽尿啥的照顾了,又会干活了,懂事儿了,就想跑回来要那现成的,真真是打的好算盘哦!”
小心思被人猜得一清二楚,黄秀莲脸上臊得慌,丘大柱同样也有些脸热。
“你们闭嘴。”他怒喝道:“再瞎囔囔,我就让你们坐牢房里去。”
大家瞬间禁了声。
刚义愤填膺,脑子一热,竟是忘了丘大柱是干啥的了。
可……
也不用怕啊!
蒋家可是有白小子撑着腰呢!
大家还要再说啥,蒋小一先笑了:“你想驴谁?”向来都只有他驴人的份:“你真是好大的口气,你当牢房是你家啊?想让人进去就让人进去?”
“就是就是。”蒋小三囔起来:“大哥,他们是坏蛋,想抢二哥。”他拦在蒋小一跟前:“不过小三可以保护大哥和二哥,你们不要怕,小三是男子汉了。”
“还有鸟鸟。谁敢过来,鸟鸟踢飞他。”
沈鸟鸟瞪着黄秀莲和丘大柱,左手抱着碗,右手撂起裤腿,露出不过火腿肠般大的小腿儿后,他还示威似的拍了一下,然后开始放狠话:
“哥夫说,鸟鸟有大力金刚腿,踢谁谁死。我倒要看看,谁还敢过来。”
蒋小一欣慰的摸摸他们的头,而后看着黄秀莲和丘大柱:“弟弟是我养大的,我不会让你们把他带走,你们打哪来回哪去。”
黄秀莲蹙了蹙眉头,目光在破旧寒酸的院子里扫了一圈,语重心长劝道:“小一,我晓得你疼弟弟,照顾他们这么多年,有感情,舍不得,但你要是真的疼小二,就让他跟我们走。”
“你把他留家里,你看家里这条件……也只会让他跟着你们受苦,我和你丘叔这些年存了些银子,可以带他去看更好的大夫,给他更好的条件,而且他如今五岁了,正是入学的时候,如果小二跟着我们,我们能送他去学堂。”
嚯……
大家都听愣了。
还送去学堂?这么好的吗?
这会儿大家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刚是以为黄秀莲和丘大柱把孩子拿回去,最多也就给他吃的穿的。
可蒋家也不缺吃的啊!
白子慕先头刚上工时,天天的往家里拎猪肉,后来赵掌柜不在了,他时常的让邵师傅给他留菜,不是鸡鸭就是鱼,如今蒋小二真是不缺吃的。
而且,这会儿还一身新衣裳,蒋小一念着他身子骨不好,怕他冷了受寒,给他穿得多,那两只小胳膊都放不下来得张着,一看就知道,他也是不缺穿的。
因此走不走的,意义不大。
可送他去读书……
读书,这是村里人梦寐以求的事儿。
这年头,想更换门楣,想不受欺辱压迫,唯有做那高官显贵。
读书是农家人,唯一的出路。
也是他们能改变门楣唯一的法子。
就算做不了什么官,可若是认得些字儿,以后便能去镇上找活儿做了。
赚的多,活儿又轻松,这不比风里雨里的在地里刨食好?
白子慕现在瞧着是疼这几个小的,赚了银子肯花他们身上,可……肯让蒋小二去读书吗?
读书去银子多的咧!一年学费就要好几两,庄户人家,就像蒋家大房,会干活儿的劳动力虽是多,可吃的也多,人头税交的也多,地头又少,一年到头赚的,顶了天也不过四五两银子。
可这四五两,不能一个铜板都不花的全存下来,毕竟油要吃,盐要吃,税要交,布要买,要是命好,那一年家里人都安康,没啥子头疼脑热,那到最后真能存得住的,大概还能有一二两。
要是命不好,像着今年,别说存钱了,还得欠钱。
旁头人家即使地多些,像刘家,那一年也就能存个五六两,可读书不是说交了束脩就行。
字用不用练?
书要不要买?
笔墨纸砚哪样便宜?一只最差的毛笔都上百文往上走了。
纸张更是贵,一刀几百文不止。
若是懂事些,晓得家里困难,不去参加那种啥诗会,节省些,字也少练,纸也少买,那么一年到头,最少的也得去个八/九两银子。
可科考不是单看你答得如何,要是字写的不好,即使写得天花乱坠,那也不得行。
因此字还是得练,练了就得废纸、废墨。
寻常人家,几家子供一个都供不出来。
因此,就算白子慕现在愿意让蒋小二去读书,那以后呢?等有了自己的娃,还能这般对几个小的吗?人心可都是偏的。
自个亲生的,和小舅子总归是不一样。
蒋小一太阳穴突突跳动,突然升起一股难以忍受的烦躁感。
“去学堂?”蒋小二探出个小脑袋。
黄秀莲见他好像有些心动,大喜过望:“是的,小二,你要是跟娘走,以后娘送你去学堂。”
蒋小二眼珠子咕噜噜转一圈,然后摇着脑袋:“嗯!不要不要。”
“小二不想去读书吗?读书了,可以考秀才,可以当大官。”黄秀莲徐徐善诱。
大官和秀才是什么,蒋小二都知道,白子慕同他说过,这两个可厉害了,大官牛逼,老百姓见了都得跪。
小孩子都想无敌,都想牛逼。
他说:“想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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