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门偷偷被打开了一条缝,文暄抬眼,正好看到江遇乐有些踌躇的脑袋。
文暄一愣,问他:“怎么了?”
江遇乐走进来,坐在他下午躺过的那张床上,床上没人,他问:“陈骋呢?”
“洗澡。”
江遇乐停顿了一会儿:“这对话好像有点耳熟。”
文暄瞥他一眼:“你好意思说。”
文暄看时间,已经是夜里十二点了,他直截了当问:“过来干什么?”
“有点烦。”江遇乐在陈骋床上躺倒,有些潮湿的黑发散在绣着暗纹的被子上,留下洇湿的印子。他眨巴着眼睛说,“人和人之间,存在永恒不变的感情吗?”
“不存在。”
“我觉得也是。”江遇乐说。
别人在变,他自己也在变。
过去他以为自己喜欢长得好看的,喜欢爱自己、一心一意对自己好的……但凡人容颜易老,而一心一意的爱也扑朔迷离,叫他越来越看不清。
江遇乐盯着天花板做旧的方形小灯,慢慢地说:“以前,凡人在我眼里就像星星一样,有时候很多,有时候没那么多,星星也是亮的,但亮不过月亮……它们离我很远,斗转星移,一眨眼就不知道去哪里了。”
在漆黑的天穹下仰头观星,年幼的仙人从来不会只看一颗星星,也不会只想认识一个人。
可江遇乐不能一直这样,他已经不是从前的小神仙了。
江遇乐问:“为什么凡人的感情不能停在最好的时候,总会消失呢?”
停在望见对方就心生雀跃的时候,停在蜜里调油、情意绵绵的时候,停在分不出心去担忧未来的时候。
文暄淡淡地回答:“好听的说法是习惯,不好的是腻了,已经麻痹了。没有和人在一起的时候,牵一下手,抱一下都会很开心,可是在一起之后,做同样的事已经也掀不起波澜了。你的阈值在提高,得到的爱却没有明显的变化,对比之下就会失望……所以,在一起越久越觉得爱人面目全非是常见的现象,爱一直都存在,可等同于消失了。”
江遇乐安静想了想,好像确实是这样。
和陈骋在一起的时候,明明陈骋没有做错什么,朝夕相处之后能够花出更多的时间陪他,远比以前上心得多,他却时不时地怀念最开始的那个只会偶尔出现的陈骋——那时候的他,才是自己忍不住会期待的惊喜。
江遇乐偏过头,文暄在暖黄的灯下垂眼看书,刚才的对话像是随口的解答,他并没有放在心上。
江遇乐想问他既然这么清楚,为什么那时候还会执着想要跟自己在一起,为什么在一起只会还是会那样,变得既不理智,也不冷静。他张了张嘴,问出口的却是:“那有什么是不会变的吗?”
“痛苦吧。”文暄头也不抬地回答,“痛觉是人——你口中的凡人,生存的根本。”
“为什么?”
文暄合上书,放到枕头边,想了想才开口:“我长大的环境,是一个很推崇苦难的地方。要刻苦读书、要忍受很多没有必要的折磨——身体的和心理的,这样才能换一颗糖。因为糖是很稀有的东西,你第一次拿到糖的时候,就会想为了这一点甜,我付出一切努力都是值得的,我会得到幸福,我愿意用终生去守护这一点甜。但是很快我就腻了,得到只是一瞬间的快乐,而折磨带给我的痛苦却是永恒的。我以为我可以为了那一点甜而活着的,可是不是的,它消弭不了我的痛苦,甚至会让我觉得一切都很不值得。反而,我是在竭力摆脱痛苦的路上,被逼着往前走的。”
江遇乐说:“我不是很爱吃糖。”
文暄朝他看过去,笑了一下:“那就把糖换成爱,也成立。”
“哦,我好像听懂了。”江遇乐又问,“那如果是你很喜欢的糖,也会腻吗?”
“如果是我很喜欢的糖,我根本不舍得吃,它只会融化在我手里……遗憾、懊悔,结果是成倍的痛苦。”
江遇乐忍不住偏过头,盯着灯下文暄皎白的侧脸说:“你真是,好悲观的一个人。”
文暄点点头,承认了:“是啊。”
“那你知道我现在在想什么吗?”
“想方羲一个平平无奇的凡人配不配你为他一心一意,不如脚踩好几条船算了,反正他也不敢吱声。”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江遇乐躺在床上笑,笑完才说,“我在想,我应该是喜欢方羲的,但我不能喜欢全部的他,也不可能为了他就不跟你不跟陈骋来往了,我不想这样。如果我做不到,那——”
“江江,”文暄打断说,“你都不是现代人,就没必要被现代人的道德标准框住自己,做你想做的事,不用有顾忌,我只希望你能开心。”
江遇乐心头微热,张口欲说些什么,随即听到他又说,“反正之后惨遭抛弃痛不欲生的人不是我,我很乐意看他俩的笑话。”
江遇乐:“……”
哗啦啦的水声停了,江遇乐坐起身,没过多久,陈骋就从浴室里出来了。
江遇乐主动蹭过去,撞进他热气腾腾的怀里。陈骋刮了下他的鼻尖,垂眼看他:“你们嘀嘀咕咕地在说什么?”
江遇乐仰起脑袋朝他笑了笑:“不告诉你。”
“随你。”陈骋摸了一下江遇乐潮湿的黑发,攥着他的手腕把人带下床,“过来吹头发,湿哒哒的把我被子都蹭湿了。”
嗡嗡的暖风里,江遇乐一动不动地坐在椅子上,等头发快干了,他才伸手扯了一下陈骋的衣袖。
陈骋关了吹风机,问他:“怎么了?”
“我今天想跟你一起睡。”
陈骋低头与他对视,握着江遇乐的手腕往下滑,捏住了他柔软的手心。黑沉的眼睛微微眯起,某种微妙的情绪极快地一晃而过,他说:“我倒是不介意,只是还有别人在这里——”
随即目光落在文暄身上。
文暄:“……”
他啪的一声合上书,掀开被子下床了,没好气道:“我走行了吧。”
第153章 “是我在需要你”
房门轻轻合住,陈骋也坐到了床边,目光平和地看向江遇乐:“想跟我说什么?”
江遇乐微微怔愣了两秒,然后才说:“你知道啊。”
“猜到了。”陈骋说。
江遇乐问:“你是什么时候决定要去做手术的?”
他的问题抛得很直接,没有给陈骋一丝回避的余地。陈骋沉默了很久,才在江遇乐的注视下不得不回答:“我带你回去还猫那天。”
“陈诺跟我说你要走了,就是去做手术?”
陈骋却说:“就算不去,我也只能陪你到出道。”
“为什么?”江遇乐忍不住问,“因为我只是你要还的人情还是——”
“不是,是我的问题。”
陈骋朝他招了招手,江遇乐听话过去,抱着膝盖坐到他旁边,乌发覆盖了整个肩背,脸上却没有表情,鸦黑的眼睫垂下来,像只不想理人的黑色猫猫球。
陈骋低头看着他,看着那双爱答不理的眼睛,在听到自己说“因为之前,我不确定自己能撑多久,不退出对你们不公平”时倏地睁大了。
他的手落在江遇乐柔软的发顶,带着熟悉的、久别重逢的气息:“我不想把自己弱势的那一面展现在你面前,也不想你为我担心害怕。可能一开始,我确实只是希望你能安顿下来,可以早点适应这里,独立生活……后来,你做到了,也没那么需要我了。”
“我应该为你高兴,也应该自觉点退场,免得你将来为我难过,可是我舍不得。”陈骋平静地说,“你不再需要我,可我不想离开你了。”
“江江,是我在需要你。”
他从小就知道自己是一个运气很差的人,比如晚了几分钟出生,不得不管没正形的陈诺叫姐姐;比如出生没多久,他和陈诺都诊断出心脏病,成了百分之几的概率下,两个遗传了母亲血液、骨髓和疾病的孩子;又比如几年后,陈诺手术成功,以后都可以做一个健康的人,而他在百分之零点几的概率下复发了,只能和残缺的心脏共度余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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