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声音只是象征性地拉低,似乎并不在意事件的当事人是否能听到。
一声重咳隔着无阻碍的空旷传来,打断了叶阿姨的话。
不给面子的揭底活动到此为止,钟至看了眼手机,他们待得也够久了。
他开口与父母告别:“时间差不多了,我们该走了。”
原本还在一旁“透气”的钟伯伯立刻放下手上掩饰的书本,扭过头来:“我是什么瘟神吗?一见我就要跑?”他敛眸垂目,语气柔和了不少,“过年都回家了就别乱跑了,留下吃饭吧。”
钟至干脆地拒绝道:“今年的年夜饭就不吃了,我们还有其他安排。”
叶阿姨接话调和道:“既然早有安排那就去吧,等什么时候你们想回来了再吃,我肯定亲自下厨做。”
接到了话茬,夏斯弋连忙带着钟至起身:“那提前祝叶阿姨和钟伯伯新年快乐,我们就先走了。”
叶阿姨斜睨向自己的儿子,半暗示地说着:“还是我们弋弋有良心。”
钟至很快听懂他的意思,也附和着说了句“新年快乐”,话落到尾音时,视线从母亲那里落到了父亲身边,又快速收回。
临走时叶阿姨追着往夏斯弋兜里塞了份红包,不是过量的金额,和往年一样,只是一份心意祝福的代表。
夏斯弋没有推辞,捂住装有钱包的衣兜,与钟至一起告别离开。
他们预订了一趟去隔壁市的出租车,车主本来就要回家过年,也是顺路送他们一程。
春节时的道路拥挤,原本半小时的车程硬是耗了一小时才到达目的地。
这里是母亲的第二个家,夏斯弋却是第一次来这里。
他站在那扇门前,一切都令他陌生,唯有钟至与他相牵的手为他带来源源不断的勇气。
良久的沉默化作担忧,钟至加深手上握紧的力道:“不想进去的话,我现在就带你回家。”
夏斯弋沉默地摇头,手掌缓抬的同时,面前的门板意外开启。
一束从内里投来的柔光打在夏斯弋的指尖,连同母亲和煦的笑脸一并照亮了他的视野。
他们被热情地迎接进屋,男主人忙前忙后地为他们准备着茶水。
比起以前一家人生活的那幢别墅,这里只能被称作朴素简单的小屋,可却莫名地透着温馨与祥和。只可惜,这一切都不属于夏斯弋。
上次在家里见到的小男孩隔着茶几巴巴地望着夏斯弋,手里还拿着个毛茸茸的白色玩偶,一副明亮的眸子盖着一层显而易见的灰蒙。
不知道是不是不欢迎他的表现。
身后的电视柜上摆着男孩幼时的照片,看起来羸弱瘦小,的确比那时候的自己更需要悉心照料。夏斯弋如是想着。
母亲冲小朋友招招手,示意他过来。等人走到跟前才拍了拍男孩的背脊:“快和哥哥说新年快乐。”
小朋友不说话,只是继续盯着夏斯弋。
夏斯弋温和一笑:“妈,他不想说话就别逼他说了,让他玩去吧。”
没想到话音一落,小朋友忽然拽住他的袖口:“哥哥,上次见你时你哭了来着,妈妈和我说你是在伤心。虽然不知道为什么,我把我最喜欢的陪睡玩具送给你当礼物,你能不伤心了吗?”
他把手里紧捏的玩具塞到夏斯弋的掌心:“祝你新年快乐。”
夏斯弋呼吸一滞,手里的娃娃忽然变得沉重,无措地说不出话来。
一份心爱的礼物换一份开心,他忘了,小孩子的世界就是这么单纯美好。
在接近半分钟的沉默后,钟至托着他的手收回了那枚娃娃,替他完成了那份本应由他说出口的回复:“谢谢你,礼物我们就收下了,也祝你新年快乐。”
小男孩眼底的那点阴翳随着这句话逸散,绽放出愉悦的笑容。
男主人的茶也温好了,依次递给了坐在沙发上的人,最后留了自己一杯。
事实上,夏斯弋没什么能和他们聊的,才坐了不出十分钟就预备离开。
母亲连忙挽留:“这都中午了,怎么也得吃个饭再走啊。”
夏斯弋拒绝:“不了,我得回去。”
他言语坚定,不是有来有回的客套,而是在诉诸着自己的决定。
他顿了顿,对母亲说:“妈,新年快乐,你能快乐就好。”
临走前,他又瞟了眼电视柜边小男孩的照片,这才发现与之对称的位置上,同样放了一张自己小时候的相片。
这样,也还好。
夏斯弋垂眸一笑,与母亲作别。
受邀前来已经是他最大的接受程度,留下一起吃饭就算了,尤其是在这样阖家团圆的特殊日子里。
被说倔强也好,执拗也罢,他只是不想、也不愿和他们其乐融融。
那样的话,父亲就太孤单了。
夏斯弋和钟至顺利坐上返程的车,这次,他们终于可以回家了。
他放松地向后倚靠,硬质封壳的红包从口袋里脱出。
夏斯弋拿起红包。
他也不知道是母亲什么时候塞给他的,既然都带出来了,就不退了。
他眼珠一转,计上心头,捏住红包一角往钟至的衣兜里放肆一塞:“帅哥,这些买你一晚足够了吧?”
车窗外流动的光芒从钟至的眼睫划过,点亮他淡色的眸底。
钟至挑起眉尾,像模像样地打开红包,指尖拨扫过里面的纸币,故作惊讶道:“这么多吗?”
他换了个称呼:“老板,论我平时的小时费来算,你今晚不打算睡了?”
说完,车辆明显不稳地偏移了一下,司机勉力才维持好之前的方向速度。
一道视线从后视镜里投来,彻底呆住了夏斯弋。
钟至那边却好似还没发挥完:“哦,跨年本来也是不用睡的,这样跨年,倒也是挺新鲜的。我都可以,听老板的。”
夏斯弋听不下去了,连忙捂住他的嘴。
本来是他调戏钟至的伎俩,想象中钟至的窘迫反倒如数映在了他身上,一整个是天理昭彰、报应不爽。
自从嘴贱说了那句话后,夏斯弋就再没敢抬眼,生怕和前排司机来个尴尬的视线对撞,要不是这时候除了这辆车他们没别的什么交通方式能回去,他是真的很想弃车逃离。
漫长又煎熬的车程终于止于刹车声,夏斯弋快速付钱,扯着钟至下了车。
走出去了十几米,夏斯弋才瞪眼抱怨钟至道:“你有毛病吗?咱俩下车时,司机还悄悄骂了我句真会玩,你没听到?”
“说你会玩,不是夸奖吗?”钟至的戏瘾还未了,“况且,不是老板先给了我钱吗?我聊一下服务细节,再正常不过了。”
夏斯弋倒吸一口气,噎住了自己。
钟至冁然一笑,扳着夏斯弋的肩膀让他直视前方:“好了,别气了,我们到家了,还有不少事要做呢。”
夏斯弋在别墅里单独找了间屋摆放父亲的照片和遗物,以便他随时怀念。
他这一天走访了那么多亲人,只剩下父亲一人了。
钟至没有跟进来。
夏斯弋在照片前摆了些祭品,沉默地看着父亲的那张照片发呆。
良久,笑意才缓缓爬上他的唇角:“爸,现在我真的很好,妈妈也是。”
呼啸的风拍打窗边,细微的风晃动窗帘,恍若回应。
夏斯弋的目光不由自主地顺着窗口望去,远处,两人一狗正沐浴着阳光悠闲地散着步,自在又快意。
他回首看向父亲的照片:“以后我和钟至也会这样的,您放心。”
“还有。”他笑着说,“老爸,新年快乐。”
他走出房间,寻找钟至的踪迹,才几步便和对方撞了个正着。
钟至牵起他的手往楼下走:“出来得正好,走,我们酿酒去。”
这行程安排得他摸不到头脑,边跟上他的步子边问:“啊?这么突然?”
钟至回应:“夏叔叔以前酿的酒不是没有了吗?我们做点新的。我试了好几次,觉得这次能成,咱俩一起。”
夏斯弋的脚步沉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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