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他这个弟弟也还是一如先前一样,他一回来就粘着他谈谈这聊聊那。
他大哥话不多,但顾平安还是能在他眼中体会到关切之意。
而他最小的妹妹大约是不记得他的了,顾珍珍牵着他大哥的手懵懂的看着他像是在看一个熟悉的陌生人。
顾平安摸了摸她的脑袋,他站在这片土地上看着身边的这些亲人,忽的有种脚踏实地的感觉重重地压到了他的心头。
他回来了,他终于结束了长久的漂泊,长久的屈辱,再一次的踏上了这片土地。
顾平安回家之后才明白父亲母亲为什么没有去接他。
一方面是因为母亲前些日子着了凉还在病着,另一方面父亲也在为他筹谋举荐他的酒会。
由于父亲和大哥多年的布置,顾平安刚一回来便进了主管财政的委员会,在水利委员会的委员长手下做事情。
顾平安入了职之后大多做的都是一些琐事,大抵都是跟着委员长为他处理一些文件做一些会议记录,看起来是个无足轻重的小官。
但一回国就跟着水利委员会的委员长身边做事情,知道的人都道这是个前途无量的差事,况且,顾平安那时才十八,这样年纪轻轻的后生谁知道他将来能走到如何的地步。
总之是不可轻视的。
况且混岭这地方风调雨顺了这么些年,洪水旱涝这些年一次都没遇过,但南京那边年年都给水利委员会拨款,这款子给的可不少。
这么些年下来,混岭的人谁不知水利委员会里可都是肥缺,不光是水利委员会,其余的那些搞经济的委员会哪个不是肥缺,随便的一个小官在寻常人眼里也都是了不得的。
顾平安进了委员会之后,每天只是兢兢业业的跟在委员长身边做事,他知道此时在展露才华的同时熬得就是资历,父亲和大哥已经铺好路了也打点好了,他只要这样干下去过几年在这个委员会里真正的占有一席之地还是不成问题的。
他是这样想的,谁都是这样想的。
顾平安看着那些文件与账目流水一般从自己的手中过,看着自己跟在上级的身后参加着各种觥筹交错的酒会,他手中的账目文件越走越多,他结交的人脉也越积越多。
那时候的顾平安只觉得自己走的是一条繁华大道,似锦的前程正在前面等着他呢,所有人都这样认为的。
他飘飘乎乎的徘徊在各种不同人的身边,也徘徊在各种不同的赞赏之中。
像是做了一场美梦,经历过数十年的蛰伏与磨砺一棵深埋于地下的种子在快要顶破地面的那一刻,竟做起了开花的美梦。
但一声惊雷却轻而易举的击破了这个美梦。
在顾平安跟着上级辗转于各种上流社会的酒会上时,却丝毫未发现酒会的花窗外断断续续下了半月的秋雨。
那秋雨初时下的缓,一丝一丝的往下落,缠绵了混岭的山水多日,也让人瞧不见着急的势头。
起初大概还有人惊讶于落了雨,但那雨太小了实在是勾不起任何一人的警惕心,很多出门的人遇见这雨甚至于连伞都懒得打。
就这样,这雨竟然陆续的下了半月。
直到一天夜里,惊雷乍起,狂风卷击而来轻易的便折断了窗外花园里的桂树,满树盛开的桂花在狂风暴雨中倾倒,数千数万朵明黄的小花就这样被苍穹中倾泻的雨击打而落,齐齐的卷进了湍急的流水之中,那些花无声的在泥水中挣扎在泥水中嚎哭,它们呼喊着能否有人能救他们一救。
但那喊声无人听到,也无人回应。
那样小的花,就连粉身碎骨的挣扎都是无声的。
这世界的雨太大,太凶。
人人都只听见了雨声,何人能听见他们的声音呢?
滔天的泥水卷走了他们,卷走了他们的明黄,卷走了他们的芬芳,卷走了他们暴雨中的嚎啕……
最终暴雨停歇桂树倾折,一树的桂花都被风雨吹散,混入泥中,混入雨中再不见踪影。
这一夜,顾平安听着窗外的雨声做了个梦。
他梦见自己仍在归乡的那所远洋轮渡上,外面狂风暴雨,风雨飘摇,带动着整艘船也晃动了起来。
船上的桅杆吱呀作响着,水手和大副在甲板上怒吼着落帆放绳。
那场风雨很大,大的仿佛能随意的把这艘船轻而易举的掀翻。
而顾平安躺在床上听着外面的声响如何都睁不开眼睛,他知道自己在做梦,也知道自己正梦见自己回到了轮渡上,回到了那艘轮渡上的房间中。
但梦中的他闭着眼躺在床上,像是被什么压制住了一样,丝毫不得动弹。
这是个荒诞而离奇的梦,但在梦中他却莫名的生出一种恐慌,忽的他听到船舱进水了,船要沉了。
偌大的一艘轮渡,却出乎意料的沉的非常快。
顾平安梦见自己的口鼻都塞满了水,自己的四肢也浸泡着水。
无数的海水挤压着他,他溺了水,但他还是不能动弹丝毫。
那种感觉非常的难受,即使知道自己在做梦,顾平安仍然是生出了一种将要溺毙的恐慌来。
眼见着,在梦里他肺中的空气被越挤越少,而他也终于冲破了海水的挤压,拼命的伸手想要抓住什么拯救自己的东西。
但深海之中空空荡荡,只有他一个人在不停的下沉,不停的下沉。
没有一人可以救他。
就当顾平安放弃挣扎,将要沉入深海溺毙的时候。
忽然他现实中的房门被敲响了。
咚咚咚一声声急促的敲门声把他从梦中震醒。
顾平安终于睁开了眼醒了过来,他大口大口的呼吸着空气,仿佛劫后余生一般,而他周身的冷汗打湿了他的床铺。
顾平安缓过来之后被冷风激了一下,他忍不住的咳嗽了起来。
昨夜关上的窗被狂风吹开了,此时天色还未亮冷风裹着冷雨在他的屋中一圈一圈的打转。
外面仆人的敲门声还未停歇,想必是有什么着急的事。
顾平安起身关了窗,穿好了衣服开门见人。
敲门的仆人和他说委员长让他现在就去委员会,有急事找。
顾平安连忙下楼,这个天色与他说有急事那肯定是十万火急的事。
收拾了一番,坐车出门的时候,他无意间透过车窗瞧见了花园里被狂风折断的桂树,几名园丁围在桂树旁正商量着怎么办,是将树救起还是索性拖走树干劈了做柴。
顾平安心中隐隐有种不祥的预感。
很快,他赶到了委员会听了消息才知道,他那不祥的预感竟真的成真了。
就在昨夜,暴雨倾盆,淮江决堤,混岭旁靠近淮江的数个村子通通被水淹成了一片汪洋。
村中百姓十不存一,老人被子女送上屋顶,幼童被父母放在水桶中顺水飘走,今早混岭城里光河边的洗衣妇就捞起了数十个装孩子的木桶,甚至还有人捞起了好几具顺水飘来的浮尸。
查看灾情的人天不亮就往那几个受灾的村落赶了,但现在还没有人赶回来回报。
顾平安到时。
主管水利的委员长在办公室内来回的踱着步。
但他此时想的却不是如何赈灾补救,而是如何向上级交代,如何寻找顶下所有事的替死鬼。
见到顾平安来后,他眼睛一亮想听听这个刚从国外回来的高材生有什么聪明的想法。
可一听到顾平安主张先救灾然后如实回报的看法之后,委员长什么话也没说,只是叹了一句年轻人还是太年轻之后,就把顾平安打发去灾区救灾了。
顾平安走时,委员长还在办公室里踱着步和身边的人商量下一步该怎么办。
狂风暴雨吹了一整夜,顾平安到达灾区时天气竟然放晴了,水位退了一半,露出了一些被水吞没的房屋来。
但眼前的景象却只能说是人间地狱,顾平安没见过地狱但料想着如果世间真有地狱的话,也不过是眼前这样的场景了吧。
到处都是被水泡大了的尸体,老人的、小孩的、男人的、女人的……乃至于牲畜的。
顾平安到时,这些尸体已经被人从各个地方打捞了出来堆到了一起,如果有亲人来认尸就可以自行领回家安葬,但这些尸体大多一家都葬身在了这场洪水中,一对夫妻托举着一个孩子他们还保持着生前奋力挣扎的姿态,但此时他们的尸体已经被洪水泡的发了白,甚至肿胀了起来都让人看不清原先的面目了。
上一篇:病美人和冥主先婚后爱了
下一篇:诡异世界当侦探
喜欢本文可以上原创网支持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