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
眼见厉执嘴上笃定,但自从提起厉狗蛋,身侧掌心便已攥紧,明显情绪紧张起来。司劫一边低应着,一边不经意般抬手轻覆上去。
“那臭小子吃着我做的百岁羹长大,不说长命百岁,也得等到我老了,给我作伴,哪会轻易有事。”
隔了半晌,又听厉执咕哝道。
“放心,”司劫只道,“我已问过扶风,即便真如你鬼二叔所说,也并非没有办法。他不过在此偷习几年,便能看出你我从未发现的问题,只能说明,浮门定有医术更为精深之人。”
“……”
沉默稍许,厉执倒是同意司劫这番观点,且不知为何,他总觉得,扶风的话似在意有所指,至于指什么,他脑中隐约有丝丝缕缕的线索,却一时想不起来。
只是这么想了良久,多日以来七上八下的心情到底有所啴缓,总归晏琇和厉狗蛋现今已经安全,他与司劫相靠着小憩,倦意汹涌如潮水,连门外喧嚣的风声也逐渐远去。
而再睁不开双眼,模糊中,厉执只觉周围熟稔的气息若有似无,恰到好处地将他笼罩,又有低沉的嗓音响在耳边:“若有机会,定不再负你……那碗百岁羹。”
“……有机会个屁,你都给摔了个稀碎。”
悠悠传出这么一句,厉执头一歪,鼾声贯耳。
100.中毒
这一觉睡得极沉,沉到连梦都无,仿佛许久未曾如此充实地休息,待厉执倏地睁眼,已是傍晚,脑内清明不少,厉执望着空荡荡的身旁,一骨碌翻身下地。
“醒了。”谁知一出门,最先看到的,竟是扶风。
扶风站在如墨的檐廊下,一身石青长袍意外地不那么出挑,像是与沉沉的房檐相融。
“司掌门……”张口正欲询问间,厉执听见自己异常喑哑的嗓音,下意识停顿,抿抿嘴,将干裂的嘴唇濡湿,“他们人呢?”
他还记得睡下之前,司劫与他说好,等厉狗蛋一醒便找扶风给看看,这是已经看完了?
“怎么?”扶风却哼笑道,“难不成你们一刻都不能分开?”
眉头锁紧,厉执与他对视片晌:“啥意思?”
“你们那小孩儿我仔细看了,”而并未再说其他,扶风忽地又难得神色凝重道,“有两件事,我想要同你确认。”
周围静悄悄的,月光被云雾拢住,来回搜寻却看不见一名弟子,自是察觉出眼下有些怪异的气氛,但听到扶风主动提起厉狗蛋,厉执暂且压下心中怀疑,还算客气地开口:“你说。”
于是扶风倒也没有犹豫,紧盯厉执的双眼干脆说道:“第一件,是关于他身上的毒。”
“……什么?”
面色一滞,厉执竟没能听懂他的意思。
“你不知道?”扶风却更是一脸意味深长般凝视厉执。
“你说清楚,是谁身上的什么毒?”
强作镇定地问着,不知为何,厉执只觉扶风此刻的神情令人没来由地脊背生寒,好似在深渊底下藏匿已久的怪物正欲浮出水面,动一动,便是毁天灭地的可怖。
只听扶风继续道:“他生来残疾,看似只是手脚的问题,但归根结底,是因他脑内脉络受损,失去了可自如控制四肢的能力。”
“想必这些早在他出生后,便有大夫告诉你。”
“……那又如何?”
“而我要说的是,”扶风负手上前一步,像要更清晰地将厉执接下来的表情收进眼底,字字刻骨道,“他脑内脉络之所以受损,是由于,你怀他的那段时日,曾长期与剧毒为伴。”
“什么……”
“抑或是,你也中了剧毒。”
随着扶风极其笃定的几句话落,厉执难以置信地站在原地,当即否定:“不可能。”
当年他从九极教逃脱时体内的化云散早已解开,即便没有,后来他误入司劫闭关的山洞,与司劫纠缠那七日也该彻底失去效用,哪里会一直留在体内?且那化云散不过是让人短暂失去气力的蒙汗药一类,根本称不上是剧毒。
“你不如听我说完。”
而扶风好似并未在意厉执的否认,只缓缓又道。
“若是他方一出生你便找到我,说不准,我有法子逼出那些毒来,就算不能使得手脚恢复如常,但也可与常人无异般活下去,更不至于如此体弱多病。”
“可惜,你曾找到的那些大夫,没能看出根源,耽误了解毒的最佳时机。事到如今,那剧毒早与他的骨肉相融,要不了多久,就会七窍流血而亡——”
“放屁!”不等扶风说完,厉执蓦地打断他,“尽是胡说八道,要真像你说的中毒至深,他怎么可能现在还生龙活虎!”
扶风也不恼:“我没猜错的话,他只有近两年身子骨才看起来硬实一些,是也不是?”
“你又想说什么?”
“那毒自胎里带出来之后,起初淤积在脑内,应是对他影响极为强烈,尤其最初两年,是他最难熬的日子,他能挺过来,也算是命大。”
“不过我听闻你后来并没有因他患病而一味娇惯,反而逼他学会走路,让他即使没有你在身旁,也能够自食其力。”
“倒多亏你这番……不近人情,使得毒素四散,更有一部分流走,否则那毒悉数淤积于脑内,必活不过五岁。”
“但即使如此,你也最多替他争取了两年的活头,待毒散至全身,与他融为一体,到头来仍免不了一死。而且,他现今越是看起来健康,也就越说明,他离毒发不远了。”
“……”
愕然望着说这一切的扶风,听他毫无起伏的语气,让厉执甚至产生某种他所说之人与自己无关的错觉。
奈何他真切地知晓,扶风口中的“他”,就是厉狗蛋。
却像对厉执的态度还不满意似的,扶风又补充道:“忘了告诉你,前几日那藏在我浮门的魔教余孽,喂他吃的那些滋补之物,于寻常的体弱者来说确实有益,但放在他的身上,可就适得其反了——”
“不对。”
而仍抱着最后一线希望地猛然抬头,厉执咬牙看着他:“你说的这些听起来有道理,但前提是,我确实中了毒。”
“……那便要问你自己了,”眼底竟带了少许戏谑,扶风一脸似将厉执看穿的犀利,“且我方才可不止说了中毒,还有另一种可能,是你终日与剧毒为伴。”
厉执被他看得微微恍神,不禁拼命回想,他大着肚子在山中东躲西藏之际,何时与什么毒物有过接触,是否被他忽略了,然而过了良久,他依旧不记得一丁点相关之事。
扶风突然又轻笑一声:“你难道不想知道,那究竟是什么毒?”
经扶风这么一说,厉执才茫然问道:“什么毒?”
“焚香地狱,彼岸长生。”
扶风突如其来的八个字让心绪正混乱的厉执蓦地一抖,垂在身侧的掌心死死抠住一旁门框,任由心间掀起这惊天波澜,仍强行逼迫自己不露丝毫破绽。
他当然没有彼岸香!
所以扶风是看出了什么,在试探他?
“扶风大师,”半晌,厉执冷冷看着他,第一次唤了他的尊称,“你的意思是,我远在天墟,却莫名沾染了魔教的镇教之物,致使我家臭小子成了残疾?”
却见扶风竟笑嘻嘻地点头,又悠悠开口道:“说到这里,便不得不再提一下,我要向你确认的第二个问题。”
“你,并非是天墟弟子。”
就在扶风话音落下的同时,他原本松散的神情已然一瞬间迸出从未有过的杀意,静谧的院落陡然刮起罡风,厉执心下一凛,不假思索地纵身躲闪,堪堪避开他劈头扫来的一记冷光,翻身跃至他身后,回过头,果真看到他手中那以宿铁为扇骨的腰扇已完全打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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