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为搜寻曲锍,厉执并没有过于注意他,此刻见他搭在膝盖的干皱手掌像是在慢慢摩挲什么,便好奇地定睛看去。
这一看,又叫厉执诧异不已。
竟是小木头人,不止他白日看到的两个,而是三个!
突然回想起先前江如算试探他时提到的半截“昨夜”,他已然明白过来,除了李家夫妇,必然还有另外一个人被以同样的方式害死,这便是江如算被总坛派过来的主要缘由。
“可那人若真的是魔教余孽,杀了这么多人,会不会不放过我们? 看他的身手,确实有些恐怖……”最初那明显胆小的弟子再次问道。
“怕什么?待咱们轶榜一出,天下皆知他的罪行,他再厉害也断然敌不过整个江湖的声讨,咱们七年前能灭他魔教一次,便会有第二次!何况他还不一定真是那失踪已久的——唔!”
正口沫横飞的年轻弟子竟被他身旁江如算突然扼住喉咙。
阴鸷的目光扫过那名弟子吓到发白的脸,隔了有一会儿,直至他眼看要断气,庙内重新被可怖的安静笼罩,只剩他手脚挣动的绝望声响,江如算才松了手。
嘶哑道:“神酒从不妄下诳语,我说了他是魔教教主,杀了人,他便一定是。你这般左右摇摆,日后想叫那群人看笑话?”
“……江前辈教训的是。”
眼见江如算这番猝然出手过后众人又纷纷闭了嘴,厉执心下一阵豁然,只觉连雨势似乎都变小了,终于弄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
这些满口公正无私的所谓正道,原来真是为了帮派内斗和嫉妒,便轻易去毁了一个人。
曲锍作为初入江湖不久便备受器重的愣头青,早已犯了众怒却不自知,一心追求他心中的真相,不料被手下找到机会,以他无法克制自身信香为由头,与另一派系的江如算联手,一击将其拿下。
他想来愤怒,又那般敬重司劫,自然面对质问,一个字都不肯透漏白日里他与他们的谈话,他如果实话实说,兴许身上也不至于落得如此狼狈。
而眼下江如算既轻易斩去敌方派系的一方羽翼,又可顺手放出掀起风雨的惊世传闻,壮大他这一派的名声势力,何乐而不为?
他唯一需要在意的,怕只是曲锍绝不能醒来,或者说,曲锍已是注定要死。只有这样,才能将一切神不知鬼不觉嫁祸给厉执。
想通这一点,厉执晦暗不明的眸底忽地亮了几分。
他无法说服自己去平白无故救一个人,但若涉及他自身利益,那便符合他的作风了。
再毫不犹豫。
骤然掀起的一股阴风犹如怒嚎的野鬼,自庙宇四面八方拥入,夹带透骨的雨水,只一刹那间,便熄了众人围坐的火堆。
24.压迫
四周猝不及防陷入黑暗,破庙内残留的温度转眼便被周围阵阵凉风吹散,一群人努力睁着眼,依靠外头乌云遮月映进来的灰蒙光线,在毛骨悚然的几声低笑中全神戒备,却无济于事。
“哎呦!”
“谁在那!”
“我的手!”
“救命啊江前辈!”
“有鬼!有鬼!”
一声声带着颤音的痛呼与求救响起,一道快得几乎看不出人形的黑影飕飕在人群中穿行,所过之处皆是布帛撕裂与骨骼脆响,砰砰咚咚,惨叫连连,此起披伏自各个方位传来,竟异常热闹地充斥了原本荒凉的破庙。
厉执心知这里不宜久留,便只趁这些毛头小子还未能完全适应眼前昏暗,兴奋不已地挨个揍过去,招招狠恶,绝无客气,轻者折其手脚,看不顺眼的,比如那几个滔滔不绝的曲锍手下,便再多给几掌,五脏六腑都给他们轰得上下翻腾,抢了刀剑轮番放血。谁叫他实在手痒,许久没揍人揍得这般痛快过,这下风狂雨横,不知何时积攒于心的一口闷气出了个淋漓尽致。
至于江如算倒确实要难对付一些,自从火堆熄灭的下一刻便从一片黑暗中隐去身形,任由厉执对神酒弟子们肆无忌惮地出手,自己则在暗处揣测来人的身份与目的。
直到厉执犹如鬼魅的身形终是揍得尽兴,地上哀嚎一片,完全失了反抗之力,他势头一转,赶紧朝石雕后的曲锍过去,整个人轮廓逐渐清晰起来。
江如算认出厉执,显然没想到他能寻到此处,更没料到他意欲带走曲锍,森冷的视线死死盯住他,忽地现身,一道苍劲的掌风如苍鹰利爪,呼啸着向厉执突袭而去。
厉执将遍体鳞伤的曲锍迅速背起,庆幸他还有一口气之余正转身欲从后门离开,感受到身后疾风,不假思索地回手対掌。江如算的功夫多的是他作为长者日积月累的套路,但也注定平平无奇,可以制霸他手底下唯他马首是瞻的年轻弟子,与厉执正面交锋,就显得有太多桎梏。
果不其然,厉执一掌迎上去,江如算掌力不敌,一路后退出几尺开外,咣当撞在身后巨大香炉,沉积多年的灰尘顿时飞散,灰扑扑萦绕在江如算周围,使得本就晦暗的破庙更加浑浊。
便在这连对方面容都看不清的黑沉沉中,厉执隐约感觉江如算神色有异,却来不及细想,毕竟他再没有多余时间与江如算耗下去,背上曲锍呼吸微弱,情况实在不太乐观。
且他背着他,也无法最大限度施展身手,放下又很难再抢过来,只能尽快撤离,若是来得及送到司劫手上,兴许以天墟功法可替他获得一线生机。
心里急急思忖,厉执背着曲锍的身影奔入潮湿的夜幕,外面雨势渐小,视线倒清晰许多,厉执踏着积水的坑洼一路疾驰,能感受到身后追逐的气息并未消失,却莫名的,对方像是只不紧不慢跟着,等待什么一般。心下有股说不出的诡异,不由继续拼力加快脚步,想着等把曲锍交给司劫,必须要揍到老东西跪下叫爷爷。
“我错了……”
耳边蓦地飘进来这么嘶哑的一声,厉执下意识心想道歉也没用,随即反应过来,健步急飞中,惊愕扫了一眼垂在他肩膀的曲锍。
竟是醒了吗?
……也不像。
只见曲锍仍双眼紧闭,整张脸十分灰败,雨滴落上去,眼角的血污化成一道道血流,流进嘴里都不知道。
便在这时,厉执又见他惨白的嘴唇微微开合,似梦呓般重复着。
“师父……我错了……”
师父?
厉执皱皱眉,也对,他年纪轻轻学这一身本领,自然有师父带的,且这一句师父叫得虽然惨淡,却饱含情义,想来感情很深。
只是听他这意思,他们之前应是闹了什么不愉快?
胡乱猜测着,厉执听着耳边不时冒出的一两个字,甚至渐渐夹带了哽咽,心知这小天乾果真神志不太清楚,怕是以为自己要死了,才这般肆意袒露心声。
“你师父不在这,”他一边嚷嚷,一边将不住下滑的人又往上挪了挪,也不管他能不能听进去,“有你司掌门在,你不会死。”
想不到平日看着那般强劲刚直的愣头青对着师父撒起娇来这么一发不可收拾,厉执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他继续飞驰着,却忍不住晃了几下似乎有些发麻的头皮,斗笠上的水珠都抖落开,在眼前划出道道水痕,看着有些模糊。
而下意识张开嘴,滚热的气息在黑压压的雨夜里遇到满目寒凉,一呼一吸间竟凝成白霜霜的雾气,厉执感觉到熟悉的热潮在浑身迅速蔓延,大口喘息着,条件反射地以为又是曲锍在胡乱释放信香,正要开口骂他,神色却猛地一滞,脚步都慢了少许。
不是曲锍,他脑后的金针还封着,不可能放出信香。
那为什么?
短短时间之内,他原本疾驰的双腿已然软下来,靠他强大的内力支撑才不至于倒地,可那股属于天乾的强烈压迫感几乎要将他淹没,他咬牙催动所有内力,却迫切中,心下更是从未有过的惊慌。
——那股要命的压迫,竟好像是从他自己体内而来,仿佛蛰伏已久,此刻一经苏醒,冲天的侵略气息直捣他身为地坤最脆弱的腰腹内腔。
冰冷的雨点仍在纷纷落下,厉执却已满头汗水,亦步亦趋间,他强忍住不适警觉回望,朦胧中看到一路远远跟着他的江如算此刻竟已快要追上来,他这才忽地回忆起,先前他推出他那一掌时,江如算隐在晦暗中势在必得的嘴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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