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至走出很远,隐于蓑衣下紧攥的另一掌心才终是松懈几分。
他一边心有余悸地走着一边又忍不住垂眸,指腹在兔毛间摩挲,心想也多亏这位兔兄出现的及时,若有机会,他定要细细品尝。
等到借故从一队哨兵中脱身,已是又过了一刻左右,厉执再不敢耽搁,依靠着对这村里每一条道路的熟知,并不算困难地避开来往的巡队,直奔他刚才从同队哨兵嘴里所打听到的,迟恪的落脚之处。
只不过,他一路风驰电掣,健步如飞,除去为了尽快找到靳离,更有一小部分是由于愤怒——
本以为迟恪会与右贤王等人一样歇在营地主帐,哪知迟恪厚颜无耻,竟敢大摇大摆住到了他家!
司劫亲手给他垒砌的大瓦房,他和厉狗蛋都还没有住上几日,临出门前仔细收拾得一尘不染,眼下被那王八犊子平白霸占,简直气坏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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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阿琇哈,阿琇和其他人还有下一步的重要任务~
164.阿眠
天色彻底黯下,窣窣风里仍旧浸着扑鼻的潮湿血腥,路边黑幢幢的老树投下摇晃的诡影,仿若每一片叶间都藏了龇牙咧嘴的恶鬼,夹杂不时响起的枭笑,时刻就要将人索去性命。
整个兑水村全无往日宁静,除了营地四周比白日里更加严密的警戒,村内已到处充斥着北州人肆无忌惮的狂嚣。无疑,终于来到南隗这一方沃土,让这些蛮人将骨子里的野蛮放至最大,也要比寻常更为丧心病狂,几乎没有一家不被他们抢掠一空。
而除了迟恪,也听闻所有村民皆已被赶到了村西祠堂,厉执匆忙前行间眼底映出一路狼藉,思绪稍微停顿,到底还是选择途经祠堂的一条小路。
“呜……”
就在距离祠堂不远的地方,他闪身避开守在头门前的北州兵,已能听到自前庭传来断断续续的啜泣,是许多小孩的哭声糅杂在了一起。
能想象得到他们定是吓得不轻,尤其越是靠近祠堂,那股混杂在风里的血气也越是清晰,不由让厉执想起那些被杀死的天乾,应是仍旧留在了这里。
果不其然,他抬头再细看间,绕是见惯了伏尸流血的残酷场面,猛一看清悬挂在祠堂头门上方的十余颗头颅也是心下泛凉,那些人头早已鲜血流尽,经过几日风雨冲刮,皆透着灰败的死白,有的双目仍大睁着,像还未想通这要命的祸端为何会突然降临,正是曾经与他共同在这村中生活多年的天乾。
想来被囚在祠堂里头的还有他们的至亲,却每日看着他们身首异处而不能收殓,心中必定崩溃至极。而北州兵将他们的头颅砍下悬挂在此,不止为了震慑其余村民再不敢胡乱逃窜,也显然是一种将人尊严彻底碾踏的炫耀。
而待厉执再轻手轻脚地靠近些,隔着湿凉的壁墙,忽地又听到里头传来一声哽咽的大吼。
“都别哭了!哭了几日的丧了!哭得人烦死了!”
可惜,他这分明也强忍着自身悲痛与恐惧的一吼威慑力并不强,四周哭声未减丝毫,反而愈演愈烈。
又像是怕惊扰守在头门的北州兵,有人慌忙捂住自家小孩放声哭嚎的嘴巴,努力安抚间,却也忍不住开口。
“早知道有今天,当初就不该让那魔头住下……”
“没错,”话头一起,立刻便有人也颤声附和,“要不是他……我们哪会遭受这些……”
“他当年跟个乞丐似的抱着个小娃娃,我们看他可怜才由着他留在村里,哪知道他竟然是那黑心的丧家魔头!”
“他藏在哪里不好,非要跑来祸害我们,简直是造孽……”
“也怪不得他家小娃娃成了那副残废模样,这就是报应——”
“你们别说了,”而就在厉执确认这些人暂且算是可保住性命,正欲离开去寻靳离之际,又听到软绵绵又细若游丝的一句反驳,虽也夹着瑟意,但仍格外的熟悉,“是北州人残害我们至此,他们才最可恶——唔!”
厉执蓦地伏至墙头,果真一眼看到记忆中那个瘦小柔软的小姑娘蜷缩在靠近壁墙的这一边,话说到一半便被人堵住,而堵住她嘴巴的倒也不是别人,是住在她隔壁的一个婶子,只见那婶子惊恐看向门口,眼见外头的北州兵并没听见她的话,才稍微松一口气,也放开她。
“那还不是因为那魔头,不然怎么别人都好好的,偏来我们村子!”没好气地说着,那婶子眼见她嘴角微微嚅动,又戳上她的额头,压低嗓门道,“可别再说胡话了,属你跟他们家走得最近,万一被知道你就糟了……”
“……”小姑娘抬头望着对方眼底的畏怯与担忧,终是低下头,抱着膝盖不再开口。
那是阿眠。
平日总是干干净净,尤为喜爱穿一身鹅黄色襦裙的小姑娘,手捧着以油纸包裹的糖藕片,递给他时指尖总是细白如葱段,此刻满身斑驳的污泥,又被雨水浇透,发丝凌乱,像只受伤的鹌鹑,单薄地裹成一团。
强行收回视线,厉执垂了眼,本不打算继续在此听下去,谁知动身之下水珠滴落耳尖,混杂着远远传来的细微碎响,他猛地朝前方看去,果然看到有影影绰绰的一行人正朝祠堂走来,不像是北州兵的巡队。
下一瞬他已飞快沿着壁墙向上,脱去臃拙的蓑衣悬于屋脊,隐入与前庭院落相通的正堂上梁,悄无声息,与黑冗冗的祠堂融为一体。
而稍微稳定心神,再抬眸看去,透过大开的头门,眼见那一行人距离祠堂越来越近,厉执不由又一怔。
他看见了他自己。
由司劫易容的自己。
一模一样的脸,衣衫杂乱,蓬头垢面,他仿佛正对着一面看不见边际的镜子,那副手脚被铁链束缚却仍旧粗咧咧的走路姿态,被推搡时拧紧的眉头,嘴角时常抿起的哂笑弧度,甚至他自己都不曾留意的所有细节,都与他本人丝毫不差。
若说唯一有差别的,便是他因膝间伤势未愈而隐藏在步伐间的微小踉跄。
他才昏睡了几日,那传言中的生关也仅能让他已踏入鬼门的一脚迈回来,却不会让他再有更多的恢复。
覆在上梁雕花间的掌心紧攥,指尖深陷入木缝,随着司劫一步步走近,厉执无法从他身上移开,更在司劫跨入门内的霎时间,低头一口咬在手臂,才得以堵住喉间险些迸出的怒吼。
相隔数十尺,天地灰蒙,他看到司劫被恶意推搡时微侧的身影,虽是仅有一刹那,但身后缚着铁链的两手交错,每一根横亘在指节的碎长竹片,都清晰地映入厉执眸底。
像剖骨的刀,轻易将他割碎。
那明显是对方为了防止“厉执”暗中以十指催动逢鬼,刻意在他指间扎进了锋利的竹片,即便一动不动,也是钻心的疼,更别提再使一丁点力气。
毕竟厉执手上的逢鬼,在整个江湖里算得上数一数二,他们还是有所忌惮。
齿间已渗出血丝,厉执仍紧咬着手臂,心疼与愤怒逼得他险些想要立刻不顾一切地冲出去,先杀了这些北州畜生,见一个杀一个,管他什么狗屁的计划。
可是仅存在满目杀意的寥寥理智又告诉他,司劫的痛绝不能平白承受,他必须等。
待放了村民,再叫他们血债血偿。
……迟恪,大都尉,右贤王,一个都不会落下。
而与司劫同行的所有人都挤进这本就满密的前庭,厉执也才忽然发现,这几人原来就在这里。
迟恪并未回去歇息,周围倒是不见靳离的踪影,显然还没有动手,也或许不知迟恪来了此处。
“你说的小地坤是哪个?”
这时站在迟恪身旁的一人粗声对迟恪开口,看装束是北州将领无疑,与他一侧的金冠蛮人并排站着,看其他北州兵的态度,俨然就是他们的大都尉和右贤王。
不知他们眼下是什么意思,强作镇定着,厉执又探询看去。
便见迟恪先是朝司劫意味深长地一笑:“小教主,你既然怎么都不肯先让我们见识一眼彼岸香,那我就只能在此帮你一把。”
“……”司劫与厉执努极时神态如出一辙,只瞪着他哑声道,“说妥的只要我出现,就放了他们,你敢毁约再动他们一人,就不要指望能得到彼岸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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