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久最后哼了一声,抱着枕头,脑袋枕在了晏宁腿上。
晏宁叹了口气,抖开毯子,给他盖上。
只听得前面传来行进的传令,随后马车也开始缓缓行驶起来,萧明渊与魏旭骑着马跟在马车旁边,靠过来,掀开帘子要看看里面,晏宁朝他们“嘘”了一声:“睡下了。”
萧明渊皱眉:“他是猪吗?天天睡觉。”
话音未落,阮久就从窗子里探出手,啪的一声,打了他一下。
*
十余日的路程,大梁使臣抵达尚京的时候,草原上天朗气清,万里无云。
鏖兀的太后体谅梁国“公主”远道而来,照着故土梁国的规矩,替他免去了一切虚礼,让他不用出来拜会鏖兀人,连自己也不用拜会。
所以两国使臣在城门口短短交谈几句,梁国使臣就进了城,阮久连马车都没有下,直接到了驿馆门前。
不同于溪原用石头垒成的、简陋的驿馆,尚京城中的驿馆是照着梁国的样式建造的,亭台楼阁都像模像样,甚至在旱季缺水的鏖兀,也挖了一个小池塘。
可以看出,太后十分看重梁国使臣。
后来阮久听说现今的鏖兀太后,也是十余年前和亲鏖兀的大梁公主,才明白过来。
还是和亲公主最知道“和亲公主”的痛苦。
这些天阮久不论是骑马,还是坐马车,都难受得很,屁股都要被磨平了,能够好好休息几天,当然是最好的。
阮久就这样在驿馆里住了几天,太后还派人来送过几回点心给他吃,跟他说,要什么吃的玩的,只管开口。
看来他日后的日子不会太难过,太后是个通情达理的人。
他趴在榻上,一边吃点心,一边点点头。
身边一个身材矮胖的老太监拿出手帕,帮他把掉到枕头上的点心屑抹去。
老太监无奈笑道:“阮小公子,咱家今天是给您送典礼上要穿的衣裳过来的,顺便给您带两碟奶皮,您别光顾着吃啊,先试试衣裳,有什么不好的,咱家好拿回去改。”
阮久坐起来,两三口把手里剩下的奶皮子吃掉,抹了抹手,鼓着腮帮子,不好意思地朝他笑了笑,含含糊糊道:“周公公,你怎么不早说?太好吃了!”
说着,他还意犹未尽地用手指按了按唇角。
周公公是太后和亲的时候,从梁国带来的,从一开始就在太后身边伺候,应该算是太后的心腹。
如今见他这副傻乎乎的模样,心下有些感慨。
这还是个只懂得吃吃喝喝、嘻嘻哈哈的小孩子呢。
周公公不跟他计较,用帕子给他擦了手,便带他去看衣裳。
“太后娘娘说,虽然公子来了鏖兀,但说到底还是大梁人,还是个男子,不能委屈了公子。所以咱们办两天礼,头一天就按照我们大梁的规矩来办,第二天再照着他们鏖兀的办。”
阮久乖巧点头:“嗯,我的明白。”
“咱们给公子准备的是第二天的衣裳,也是鏖兀男子的衣裳。”
阮久摸了摸衣桁上正红的衣裳,那衣裳摸起来有些粗糙,大约是羊毛织的。衣襟上一圈纯白的羊毛,倒是格外柔软。
周公公道:“鏖兀人的衣裳就是不太软,里边缝了内衬的,穿起来肯定舒服。”
阮久把衣裳从衣桁上取下来:“那我去试一下。”
“好。”
阮久抱着衣裳进了内室,没多久,就拽着衣袖出来了。
“我看起来应该不会很丑吧?”
周公公帮他整理好衣襟:“不会,很好看。”
阮久抬着头:“那就好。”
他自己看不见,其实他穿鏖兀衣裳好看得很,窄袖衣裳利落干净,身上颜色又鲜艳,像是在草原上的少年。
唯有一点,他不像狼,他还是像小羔羊。
周公公见他总是傻笑,忍不住拍了一下他的脑袋:“去换了吧。”
*
几番商讨,最终成亲的日子也被定了下来,五月初三。
日子过得飞快,阮久一开始还能和朋友们打闹,渐渐临近期限,他整个人都慢慢地蔫了下去。
成亲前一天,他自己一个人窝在房里睡了一整天。
光是应付明天的和亲典礼,就已经足够让他慌张了。他自觉没有精力再做其他的事情,只能暂时把自己“关掉”。
就这样迷迷糊糊地睡到第二天早上,阮久一早就被人从被窝里挖出来,洗脸穿衣。
他的朋友们插不上手,就那样并排站在一边。
最后阮久经过他们身边的时候,朋友们拉住他。
“现在后悔还来得及。”
阮久疑惑:“什么?”
“快马已经准备好了,咱们掳上你就跑,还来得及,跑三天三夜就能跑出鏖兀了。”
阮久抬手,拍拍朋友们的“狗头”,还笑着开了个玩笑:“没事儿,小爷我走了。”
他振作起精神,脸上是笑着的,眼睛也是弯着的,只是有点儿湿润。
他走出门,阮老爷早已经在房门前等着他,阮久跳起来,双手攀住父亲的脖子,趴在他的背上。
阮老爷把他背好,问了他一句:“这么快?和他们说完话了?”
阮久靠在他耳边,小声咕哝道:“没什么好说的。”
忽然阮老爷也说了一句:“你现在后悔还来得及。”
阮久一激灵:“爹你在说什么?”
“咱们家在尚京开了铺子,铺子里有暗道,能躲几天。你现在说一句你不想和亲,爹立马背着你冲出去。”
“你怎么和他们一模一样?”
阮老爷苦笑了一下,语气却依旧平静:“这不是舍不得你嘛?”
“爹,我要是跑了,还得我哥过来。要是打起仗来,你的铺子全得被充作军饷,我的那些朋友,都得上战场。”阮久小声道,“我不想这样。”
“好吧。”
既然他都这样说了,阮老爷也只能背他出去。
驿馆门前,一众鏖兀人早已在等候。
还没等阮老爷出去,赫连诛身边那个名叫格图鲁的随从就迎上前,递给阮久一块叠得方正的红盖头。
阮久杏眼圆睁,有些恼了:“我不盖这个。”
格图鲁道:“小公子,您就盖上吧,这是大王的命令……”
阮久皱眉:“爹,放我下来,我不和亲了。”
阮老爷没有把他放下来,因为他随时准备着带着阮久逃跑。
阮久又回头看向自己的朋友们:“萧明渊,去把你的快马牵来。”
他们与鏖兀那边一早就说好了,都穿男装,如今鏖兀大王又拿出一个红盖头来给他,在阮久看来,这就是明摆着的折辱。
还命令?他在命令谁呢?
格图鲁知道自己说错了话,连忙改了口:“这是大王的请求……恳求、哀求……跪求,跪求!”
这还差不多。
阮久方才也不过是一时要强。就如他方才所说,和亲关系到两国邦交,他心里还是明白的。
遑论他与鏖兀大王,原本地位就不相当,要是把那个“彪形大汉”给惹恼了,阮久往后的日子也不会好过。
他瘪了瘪嘴,两根手指捻起盖头,随便盖上了,对格图鲁道:“你回去传话,下次有事情提早跟我说。”
“是。”其实格图鲁也害怕,怕把他惹哭了,不过来了。他应了一声,帮阮久把盖头摆正,就跑出去传话了。
阮老爷继续背着他出去。
到了驿馆门前,阮久被阮老爷送上马车。
盖头遮掩着,他看不见,只觉得周围好像安静得有些古怪,就连一向多话的萧明渊也没有说话。
他试图询问父亲:“爹,怎么了?为什么……”
阮老爷把他推进马车,转头看向眼前身着喜服的赫连诛。
赫连诛才只十三岁,和阮久待在一块儿的时候,总是笑着的,看起来也没什么古怪的。他出使梁国,又跟着梁国使臣,护送和亲公主一路回到鏖兀,梁人都只当他是某个皇室宗亲家的孩子,跟着来玩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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