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早就想到自己会有这样一天,这一年来,他几乎是不遗余力地拖住太后,给赫连诛争取时间。
太后只要回过神来,就能注意到他的不对劲。
方才在殿中,太后对他说:“我无论如何没有想到,你会倒向赫连诛。为什么?”
大巫没有回答,这其中的原因太复杂了,他觉得太后可能听不懂。
太后又拔高声音,问了他一遍:“为什么?!”
大巫沉默良久,最后道:“我只是希望鏖兀好。”
太后笑了一下:“赫连诛和庄仙再一次用改制的蓝图打动你了?你不记得上一次改制,你的下场是什么了?”
大巫抿起唇角,他大概不太愿意听别人提起这件事情。
太后继续道:“就算你不记得了,但是你总该记得,赫连诛即位的时候,你做了怎么样的批命吧?你想和我撇清关系,重新投到他们那边,从一开始就撇不干净了。”
大巫低声道:“大王早就知道了。”
太后一顿,随后嗤笑一声:“他还挺大度的。”
“大王很喜欢我给他带来的王后。”
太后怒极,扬手将大王桌案上的印玺推倒在地,印玺磕在地上,崩坏一角。
“传我的命令,关闭城门,不许进不许出。让摄政王率兵北上……”
“绞杀赫连诛!”
大巫猛地抬头,看见她眼底近乎歇斯底里的疯狂。
她早已经做好了这样的准备。
从最早的时候,扶持赫连诛上位开始,从发现尚京城中情况不对的时候开始。
如果赫连诛威胁到她,她会毫不留情地把赫连诛也给除去。
这次回来,她原本想着,先上朝看看。如果局势还能够受她控制,她还可以容忍赫连诛几年。现在不行了,现在朝中大臣都不再听从她的命令,甚至开始让她退位让贤,连朝会都不让她出席了。
这绝不可能,她不可能就这样轻易地把到手的权力拱手相让。
如果赫连诛打的是群臣压迫的主意,她绝不会在意底下人的看法。
赫连诛独自离宫,就是最好的机会,只要赫连诛一死,她可以再扶持任何人上位。
大巫显然没有想到,她竟然这样大胆,回来才不过一日,就下了这样的决定。
“你会被天神阿苏陆流放到地狱……”
太后直视过去:“在天神把我流放到地狱之前,我先把你们一个个送去见天神。要下地狱,只有天神能处置我,其他人都不能,你最不能。”
“要是你不同意我垂帘听政,一开始你也不必帮我。你分明清楚,那样的批命对赫连诛有多大的影响,就算他喜欢阮久,也不能否认,你一开始就做了错事。”
“你自己做了和我一样的事情,现在有什么立场来诅咒我下地狱?”
她拍了拍手,周公公端着托盘上前。
大巫仿佛第一天才认识她,决绝狠毒,绝不手软。
而这样的太后,是先王造就的,也是鏖兀造就的,更是他,是他数十年如一日在朝堂上的沉默造成的。
太后说的确实没错,他最没有资格指责太后。
因为这个苦果的酿成,有他的一份。
太后拿起托盘里的小瓷瓶,攥在手里,走到大巫面前:“你骗了我一年,我最恨别人骗我。”
她把东西递到大巫面前,大巫不肯接,她便把东西塞到大巫手里:“天星散,服下之后,立时三刻毙命。”
大巫拨开瓶塞,才要有动作,就被太后按住了手:“你没有儿子,也没有徒弟,鏖兀往后可就没有大巫了。”
大巫抬眼看着她。
他早就做好准备了,这一年来,就是算着时间活的。
“你若不死也可以,要拿另一个人的命来换。”
“谁?”
太后帮他把药瓶收回去,却不直接回答:“你先回去,晚上你做决定。”
大巫握着瓷瓶,手掌将它全部包裹起来。
他站在宫殿前的台阶上,日光倾洒在他身上,他抬头,日光照进他眼里,让他有些恍惚。
但很快,他就抬脚走下台阶,脚步虽缓,却难得坚定。
*
太后匆匆回朝,杀了个措手不及,还在朝会上发了好大一通脾气,朝中人人自危。
大王不在,众人不敢轻举妄动,只想着快点熬过这段时间,等到大王回来,那就好了。
没有人注意到摄政王率领一队精兵离开了尚京,也没有人注意到,庄仙庄大人去了大巫府上。
这一年来,他们要见面,总是在宫里见面,为了掩人耳目,私下从不见面。
今天下朝之后,大巫府就派人来请庄仙晚上赴宴,庄仙虽然不解,但还是过去了。
这还是几十年后头一回,庄仙从正门进入大巫府。
“你怎么回事?现在这样要紧的时候,你还……”
庄仙被大巫府的随从引进正厅,话还没说完,就觉得厅中的气氛不太对。
大巫端坐正中,身后是两个庄仙从没见过的侍从。
庄仙意识到了事情不太对劲,大巫肯定是被太后的人看管起来了。
他以为大巫要借此机会,向他传递什么要紧的事情,便住了口,沉默地上前,在位置上坐下。
大巫坐在位置上一动不动,仿佛入定的老僧。
*
朝会散后,阮久发现大德宫外看守的侍卫明显变多了。
他仍旧被柳宣缠着,不能脱身。也不好表现得太着急,只好看了一天的话本。
傍晚的时候,趁着柳宣不在,乌兰才来得及跟阮久说一句:“王后不用担心,朝堂上有庄先生和大巫,没关系的。”
阮久点点头,谁知道呢,其实他就是担心大巫。
*
就这样过了一天,阮久一页话本都没看进去。
这天夜里,柳宣终于没再缠着阮久,要和他一块儿睡了。
阮久独自在寝殿里,把换下来的衣裳搭在衣桁上,乌兰端了热水来给他洗漱。
阮久挽起衣袖,用双手掬起一捧水,往脸上拍了拍。
乌兰拿着巾子站在一边。
阮久洗了脸,抬起头,从窗子里望出去,却忽然觉得有哪里不对劲。
分明已经是深夜了,有半边的天,却仿佛是日出一般,被日光烧红透亮。
他心道不妙,没有接过乌兰的巾子,只是用衣袖抹了把脸,就从窗户爬出去了。
宫殿不算高,阮久在宫里和宫人一起踢毽子的时候,不小心把毽子踢到屋顶上,他就是张爷爬上去捡的。
阮久爬到屋顶上,将不远处的情形看得很清楚。
起火了。待分辨清楚那个方位有哪些建筑之后,他险些从屋顶上摔下去。
那边就是大巫府的方位。
阮久的心一下子就沉了下去,他腿软得很,几乎是从屋顶上摔下来的。
乌兰扶住他,他却一把推开他:“去备马。”
“王后,现在都这么晚了……”
“去备马!”阮久几乎要哭出来了。
“好好好。”
柳宣就在隔壁偏殿住着,早就听见了动静,这时候也要出来劝,还没来得及说话,也被阮久一把推开了。
乌兰匆匆将马匹牵来,阮久快步冲上前,接过缰绳,动作利索地翻身上马。
他骑在马上,不知道是因为颠簸,还是因为太过紧张,摇摇晃晃的,随时可能掉下去似的。
他恨死自己了。
他总是在犹豫,想着鏖兀的朝政他不要管,他不要听,所以他明明知道柳宣是故意来拖着他的,却还想着那些事情庄仙和大巫会好好处理,他又帮不上什么忙,只要拖到赫连诛回来就好了。
这下好了。
夜风冰冷,阮久连外衣都没披,也不觉得冷,只是脸上冻得稍微有些感觉,他抬手抹了把脸,才发现自己哭了。
大德宫里,柳宣见他跑了,想了想,也只能转头去禀报太后。
*
阮久骑着马冲出宫门,到达大巫府时,大巫府已经火光冲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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