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水溅了十八满袖都是,他抱怨道:“小公子和八殿下不高兴,把气都撒在我身上做什么?”
“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喜欢萧明渊身边那个小宫女,你哄着我过去,你自己也好和她说说话。”
阮久不再看他,哼了一声,转头走到木屏风后边。
他扯开衣带,想起方才萧明渊的话。
萧明渊的话,一半对,一半错。
阮久确实是商户出身,却也不是寻常商贾家的公子,否则他也没有机会同这一群身份显赫的公子哥儿,乃至皇子一起打马球了。
他是梁国首富之子,有一群自小相识、非富即贵的纨绔朋友。
他们聚在一块儿,别的不会,唯独精通玩乐,马球蹴鞠、拨弦弄曲,都不在话下。
至于方才说起的西北蛮族“嗷呜”,阮久想到他们就牙根痒痒。
大梁西北边是一片极其辽阔的草原,游牧部落无数,其中最大的一个便是鏖兀。
早些年小部落以鏖兀为尊,而鏖兀又与大梁交好,还算是相安无事。
可是这几年不知为何,几个小部落屡屡侵扰大梁边境,鏖兀非但不予约束,反倒从中挑拨谋利。
大梁被几次战争掏空了国库,便动了让商人以钱财入仕的念头。说得直白些,就是“卖官”。
阮久的兄长阮鹤素有报国之志,从前一直苦于无门而入,此时也在朝中谋得一官半职。
没多久,鏖兀再次进犯,阮鹤作为文职跟随上阵,在一次苦战中,身受重伤,险些丧命。
由此,阮久便记恨上了鏖兀。
前阵子大梁与鏖兀商定休战,所以鏖兀派遣使臣来到大梁都城永安。
阮久解下汗湿的衣裳,甩在衣桁上,喊了一声:“十八。”
十八忙应道:“小公子?”
“刚才那小太监说,鏖兀的使臣团到了?”
“是……”十八拉响警铃,“等等,小公子、小祖宗!你想做什么?”
阮久不回答,哼着小曲儿,自顾自地拿起干净的衣裳,抖落开穿上。
十八没听见他说话,急得要给他跪下了:“小祖宗你可不知道,鏖兀人个个儿都身高八尺,壮得跟熊似的,拳头比小公子吃饭用的……不,煮饭用的砂锅还大,一拳就能把人从永安街街头打到街尾。小公子可别自作主张去招惹他们……”
这时阮久已经换好衣裳,捋着头发,从屏风后边出来了。
他换了一身玉白衣裳,披一件单层的石榴红披风,贵气又张扬。头发重新扎起,仍旧束得高高的,发带两边与乌发一同垂下,尾处坠着两个月牙形的白玉。
“我就是去看看,瞻仰一下鏖兀风采,不可以么?”阮久抱着手,扬了扬下巴,“去牵马。”
*
十八苦劝无果,不情不愿地把缰绳交给阮久:“小公子,我们还是坐马车回去吧?马车舒服,还能在车里吃点心……”
“不好。”阮久夺过缰绳,翻身上马,“走。”
待十八反应过来,阮久已经策马跑出去老远,只留给他一个石榴红披风在风中翻飞的背影。
他赶忙上马去追:“小公子,你别跑,等等我!”
阮久不回头,再挥了一下马鞭。
十八实在是多想了,他又不傻,怎么会平白无故去招惹别人?
他只不过是想看看,鏖兀族的人,是不是真像别人说的那样高大。
一路策马到北城门,道路两边有禁军护卫,阮久只好在官道边的空地上停下。
他来得巧,鏖兀的使臣团才和接待的官员见过礼,这时正往城门里走。
阮久看着,只见鏖兀士兵或骑马,或步行,看不出怎么就壮得像熊,也看不出究竟哪里与大梁士兵不同。
他看了一会儿,觉着没意思,才调转马头要走,忽然发现鏖兀队伍里,也有人在看他。
马车帘子往两边系,里边坐着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年,正目不转睛地盯着他。
那少年披着头发,穿着不知道是什么皮毛缝制的素色衣袍,肤色略黑,但眉眼干净,眼眸深邃漆黑,在日光下似乎在发光,扑闪扑闪。
像还未长大的野生小狼,在最温顺的年纪。
少年与阮久对上目光,知道自己偷看被发现了,也不害臊,咧开嘴就朝他笑,露出两颗洁白的犬牙,大方明亮。
阮久却一下子就恼了,有什么好笑的?
他摸了摸身边,没有找到趁手的武器,就举起手,朝他扬了一下——
不许看!再看就打你了!
但那少年显然不明白他的意思,想了想,也举起手,朝他挥了挥。
阮久气噎,抬手用衣袖挡住脸,不让他看。而后转念一想,自己有什么好害羞的?
于是他放下手,毫不客气地朝对面扮了个鬼脸——
略略略!
第2章 两只软啾
北城门外,小厮十八终于追上阮久:“小公子,你跑得也太快了……”
他看见阮久的模样,惊得差点从马背上滚下去:“小公子,你这是做什么?”
阮久扮鬼脸的动作一顿,松开手,搓了搓脸,一拽缰绳,调转马头就走。
马车里的异族少年看见阮久就这样走了,还有些奇怪,探出脑袋去看他。
跟在马车边的随从见他如此,赶忙上前询问:“大王可是有事?”
少年瞥了一眼那随从,并不说话,坐回马车里去,隔着窗子去看阮久。
那时阮久已经骑着马走远了,只留给他空中飞扬的石榴红披风的影子。
阮久从来不关心朝政外交,自然也不知道,他朝着扮鬼脸的那个少年,就是鏖兀大王赫连诛。
赫连诛年少继位,如今只十三岁。鏖兀政事有臣子操持,他尚未亲政,才得闲跟着使臣团来梁国看看。
梁国地处中原,梁人虽不及鏖兀人骁勇善战,却在商贸、文化上独占一筹。他此来中原,为了躲个清静,得个自由,也为了观摩。
但是一路行来,梁国百姓只把鏖兀人当做洪水猛兽,对他们避之不及,负责接待的官员无不是满脸皱纹、暮气沉沉,实在是不怎么好看。
而今见到阮久,他才知道,原来梁人之中也有生得一副好模样的人。
阮久不似鏖兀人高大,甚至有些瘦弱,肤色白皙,眉眼精致;也不似宇文诛所见梁人官员那样胆小,他敢看着他的眼睛,还敢跟他做鬼脸。
而且阮久做鬼脸也不难看,古灵精怪,十足可爱。
赫连诛想起阮久的模样,忍不住笑了一下。
这是他一路行来,见过的最好看的景色了。
*
阮久浑然不知自己被异族大王夸奖了一番,骑着马离开北城门,在城墙外绕了半圈,自东门进城,经行永安大街,回到家。
他在偏门前下马,把缰绳递给门房,快步走进宅院。
过垂花门,经抄手游廊入月亮门,竹林假山相互掩映,清幽静谧。
这个院子里并没有下人伺候,也就没有人通报。但阮久行走时带起风,吹动披风,引得树枝上的鸟雀啾啾鸣叫,就像是通传。
阮久一边挥手逗鸟,一边往里走。
青石小径尽头,是一座藏在竹树之间的小竹屋。
今日天气好,廊前檐下摆了一张竹床,身着单衣的青年撑着头,斜倚在榻上,驼绒的毯子只盖到了腰上。一卷书册放在身侧,他垂眸看着,书页偶尔被风吹翻过去,他也不恼,指尖一点,就轻轻地翻回去。
“哥。”阮久喊了一声,解下披风,丢给十八,就上了前。
阮久的兄长阮鹤前年入仕,去年赴西北,在与鏖兀交战时受了重伤。阮老爷重金求医,才把他从阎王殿给抢了回来。
因阮鹤养病需要清净,阮老爷看中隔壁宅院的主人是个江南人,庭院布置别有韵味,要把此处买下来给阮鹤养病。
但永安大街上寸土寸金,宅院主人岂能轻易点头?
于是大梁首富阮老爷一挥袖,天上就开始哗啦啦地下金子,一直下到宅子主人连连点头,直说“够了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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