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信。”
潭淅勉嗤一声:“不信算了。”
喻呈看一眼里屋,又热切回过脸,试探着问:“那除夕来我家吃年饭?”
就喻翰景防他那样,他会看不出来?潭淅勉笑了:“别闹。”
于是又落回现实,回不到从前。
过了一会,喻翰景提了茶叶和果脯出来,两手满满当当,潭淅勉婉拒,喻翰景说:“小栩不是最爱吃葡萄干和西梅?你都拿回去。”
送来的还不及拿走的多,回去交不了差,潭淅勉推拉两轮。
喻呈趁这空当去厨房寻迟迟未出来的宋西婧,看人在水池前站着发怔,窗外一弦月,水还开着,哗哗作响,一低头看到满满一盆的艳红草莓,在激流里滚动。
“妈。”他轻唤一声。宋西婧回了神,眼睛红,然后迟缓地叙述:“以前东凭来,这些要一颗一颗洗的,都是他做。他耐心,洗得干净,也怕我颈椎痛。”
人没了大悲大恸时不算什么,总在这种细枝末节处想起时最冷。喻呈心里难受,把宋西婧推出去:“我来洗。”
等拿着果盘出去,潭淅勉已经站在门边候着,东西没推掉,两手都满。
“吃点?”
“不吃了。”
喻呈只好把草莓放下,将人送出门。
过程里,喻呈盯牢他,还是热切,目光不算清白,但潭淅勉不接,表了谢意大步走下楼去。
一层一层的灯跟着脚步声渐次往下亮,直到最后一盏熄灭。
潭淅勉走在路上,知道有人从楼上窗户往下看,视线如蛛丝般网他,他没回头。猜想大概率是喻呈,小概率是喻翰景,偏偏两个人都问起潭宁栩,再久也待不住。
因为满口是谎言。
那日喻呈给他消息时,他正在宁师大打牙祭,联大食堂太烂,他有时借潭宁栩的饭卡在宁师大吃,而且宁师大有一个很大的室内体育馆,可以顺便和赵逾磊他们约球。
一开始看到喻呈的信息,还觉得奇怪,这人有一阵子没发了,他不知道是人长大了懂得克制,还是已经不喜欢。点开对话框,前面全是自己已读不回。但他还是照例会看一眼,这次一点开,是关于宋东凭的噩耗。
再回拨,没人接。
心脏开始狂跳,连带口干,担心这一家出了什么事,立刻饭也吃不下,硬着头皮打电话给喻翰景。得知要立刻开车赶去安徽,潭淅勉就说要一起,又说自己人就在宁师大,再去问问潭宁栩去不去。
然后他一边往女生宿舍楼下飞奔,一边给潭宁栩打电话,不敢说具体什么事,就让她立刻下来。
晚饭时候进出的女生多,潭淅勉这样长相的站在楼下实在引人注目。两分钟后,潭宁栩睡衣外面套一件薄羽绒就下来了,也没顾得上发型,披头散发的。
“你这么快就吃完了?”潭宁栩以为人来还饭卡,着急忙慌得多少有点大病。
潭淅勉把她往人少一点的花坛边拉:“你晚上没课吧?”
“没有啊。”潭宁栩奇怪道。
“好。”潭淅勉说,不看她,心不在焉呓语似的,“一会喻叔叔来接,去一趟安徽。”
潭宁栩眉心蹙得深,把自己裹更紧:“什么意思?为什么去安徽?”
“小舅舅出事了。”
潭宁栩发现每句话都很难懂,她好像只会提疑问句:“什么叫出事了?”
潭淅勉不答,她继续急切地问:“出意外了?受伤了?”
“没了。”潭淅勉这回认真说,再残忍的,心一横也只讲这一次,“说是下水救小孩的时候出意外。没有小舅舅了,潭宁栩。”
“我不信。”潭宁栩第一反应这是什么可怕的玩笑,她甚至还笑了一下,“他不是很会水?”
“会。但这是十二月了,而且说水流很急,他还想救两个人。”
最后一道霞色蜿蜒如血,日暮昏沉,潭宁栩闻不见喧嚷人声,她沉默,试图接受,可紧接着呼吸又急促起来。
“所以,要去安徽?”
“对,现在立刻。”
“那我……”潭宁栩失魂落魄地四顾,无措,“那我回去先换件衣服?”
潭淅勉说:“好,我还在这等你。”
然后他望见潭宁栩缓慢前行的背影,蹒跚不过十步,像难支的独木,众目睽睽之下摔落在地。潭淅勉连忙跑去,发现潭宁栩瘫坐在地上,满脸的眼泪。
她把脸埋进掌心:“我去不了……”
“我不敢认。”
“我没脸去见人……去见宋阿姨……”
“如果不是我……”
伸出去要扶的手下意识退缩,潭淅勉不解:“潭宁栩,你在说什么鬼话?!”
她抬头,那是怎样一张悲怆的面孔,她近乎是绝望地哭出声来。
“要不是我和他说,我喜欢他,他也不会逃到安徽去。”潭宁栩断断续续,难以为继,最后的结论却掷地有声。
“是我……害死了他。”
五个月前,七月,填志愿前潭宁栩做了一件大事。
她请宋东凭吃饭,向他郑重说,想报宁师大的社会学专业。
这本也是宋东凭的预料之内,因此赴约时,他心情不错。想着小孩要是需要建议,他就给,倘若不要,分数也是妥妥够的,他就夸夸人,让潭宁栩高高兴兴吃顿饭,毕竟他不是喻翰景、宋西婧,更不是常苒,没把自己当长辈,更没那么多指教要给,现在的小孩都有自己的想法。
一推门,冷气足,身上结出水汽,先没看见人,往里走了两步,看到穿白色连衣裙的潭宁栩伸长手臂朝他招手。
不知道为什么,小姑娘今天看起来有点不自在,坐姿像上课听讲。打开菜单,宋东凭指着问:“这个要不要啊?”
“要。”
“那个呢?”
潭宁栩伸颈来看,摆手:“这个不要。”
“最爱的猪蹄也不吃了?”
“不好啃。”潭宁栩嘟着嘴,“没觉得我今天有什么不一样?”
宋东凭把视线从菜单上拉回来,投到她脸上,记起她刚刚喝水时的小心,又仔细瞧了一会:“哦,化妆了?”
潭宁栩就笑:“不坏嘛,看出来了。”又说,“今天想做淑女,所以不好啃的都不要。”
宋东凭乐了:“下午约了男生出去玩啊?谈恋爱啦?”
潭宁栩认真看他表情,等了两秒才摇头:“没约别人啊,今天就约了你。”
这时候的她眼神看起来很乖,没来由的诚恳。宋东凭不解,也接不住,低头继续点菜。
最后点了不太贵又方便吃的几道家常菜,宋东凭把餐具给潭宁栩拆了,用热茶烫好。
“我本来就说请不请我吃饭无所谓,你考得好,又不用我帮什么忙。”
“考的社会系嘛,还是得亏你。”潭宁栩低头,手被碗碟的余温烫了一下,指尖又挪开,缓慢搓动。
“我也不知道是好事坏事啊,把你拐到这么穷的专业里来了。”宋东凭扶着眼镜笑,“没准四年以后毕业,你得恨我,当初怎么不劝你。”
“什么专业一毕业就赚钱啊?我也不在乎这个。”
孩子话。
“不在乎就业,在乎什么?还是得在乎点儿。”
潭宁栩看着他,嘴唇动了动,结果服务员的手臂突然隔过来上菜,没说出口。
“木须肉,请慢用。”
打断了。
断了以后好像突然失了力气。潭宁栩用筷子夹木耳,到第二回 才夹起来,放进嘴里也尝不出咸淡,心不在焉。
后来宋东凭大概讲到别的事上去了,比如开学的时候要不要他送,他可以帮她买好被褥,到时候直接铺,省的从家带,俨然是送孩子上大学的长辈。
潭宁栩极度不喜欢这种口吻。她考宁师大,跟他学一样的专业,难道就是方便他为她提行李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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