潭淅勉站起来:“那我叫代驾吧。”
那时候潭淅勉家就和喻呈家住上下楼,清楚地址也不稀奇。赵逾磊自己也醉得不轻,拍了一下潭淅勉的肩膀,觉得这人还挺讲义气,闹矛盾归闹矛盾,说翻篇也就翻篇了,还主动送喻呈回家。
“潭哥威武!”说完被人一架就走了,不知道上了谁的车,又跟谁一路。
三分钟后有代驾接单,潭淅勉把喻呈架起来,身上好烫,把潭淅勉也热得出一身汗,可这时候这人好像又突然醒了,挣扎着要自己走,潭淅勉只好放开手,看他走路踉跄像跳舞。
还好认得自己的车。走到车边,潭淅勉伸手:“车钥匙。”
喻呈有点愣愣的,过了两秒,去摸裤子口袋,把一大串叮铃咣当的塞进潭淅勉手里。潭淅勉仔细一看,是他家的家门钥匙。
他叹一口气,去摸喻呈的外套,把人摸痒了,闪了一下身:“潭淅勉!”
语气嗔怒,但又不是真的多生气,像是上学的时候,潭淅勉站在外面罚站,看到喻呈不小心迟到悄摸摸上楼,他故意大喝一声“喻呈你也这么晚啊”,搞得全年级都听见,这时候喻呈就会这样喘着气骂一声:“潭淅勉!”
这人实在不会其他的骂人话,喊全名就算气势最足了,再高一级,顶多加一个“靠”字,顶天了。
终于还是摸到了,潭淅勉把车钥匙抛给代驾,打开后座,将喻呈塞进去,然后自己也坐进去,将人挤到里座,这下逃不掉了。
喻呈还是愣愣的,把车窗往下摁,又升上去,来来回回,风一会儿进来,一会儿出去。
要是坐别人的车,潭淅勉就拦他了,偏偏他坐的是自己的车,就由着他玩,反正坏了也是他自己修。
过了一会,喻呈问:“我们去哪儿啊?”
潭淅勉说:“仙林。”
喻呈点一下头表示接收到了,眼睛挺亮的:“回家啊?”
潭淅勉短暂愣怔,然后“嗯”了一声。
“明天上楼来我家吃饭吗?”喻呈问。
潭淅勉知道他醉糊涂了,笑起来:“谁做?你妈妈做?”
“包饺子。一起。”喻呈认真地说,“你和潭宁栩都来。”
潭淅勉不笑了。
“喻呈,我和潭宁栩不住在仙林佳苑了。”
喻呈“噢”一声,好像有点明白过来了。
然后就都沉默下来。
车一路往仙林走,潭淅勉其实中间回过国,甚至回过南京,但一直没回过仙林。因为故地重游是一件很痛苦的事,蒙尘记忆跟着崭新景致一点一点细致地剖开。尤其是别的人还在故地,而对你来说才叫重游。
不出意料的,这里变化好大,路不像了,建筑也不像了,原来的土路变成柏油,原本能看得到天际线的地方全被填满了,高架林立,有地铁轰隆而过。
好在仙林佳苑没怎么变。一掉头,潭淅勉就认出来了,那个门脸变灰败了些,旁边一株开败了的玉兰,四个字的彩灯,佳字的单人旁灭了,只剩下仙林圭苑。
在5号楼2单元下面停好车,潭淅勉先下车,喻呈后下来,然后后来者居上地担任了领路的角色,自告奋勇地走在前面。
仙林佳苑还是80年代的老小区,全是六层的小板楼。喻呈家住四楼,一开单元门,吱呀一声,楼道里的感应灯哗啦一下全亮,衬得这人眼底清明,反倒不像醉了,但一上楼,脚又歪一下,潭淅勉将人撑住了,两个人歪来倒去地往上走。
夏天穿的衣服实在是太薄了,又出过汗,喻呈感觉自己好像粘在潭淅勉的身上,隔着布料又好像没隔,这里是肱二头,那里是胸肌,两个人身上烟味混酒味,谁也别嫌弃谁。
扭扭抱抱到门前,潭淅勉本来想问这一大挂哪一枚是大门钥匙,低头一看发现自己竟还认识,顺利挑出正确的一枚打开了房门。
作者有话说:
#孤男寡男
第11章 “我要亲你了”
屋子比记忆里小,也不一定是真的变小了,可能是因为小时候看什么都觉得大,一堆人挤在里面也觉得大,不大怎么挤得下呢,又是喻呈一家三口,又是他们家,有时候还有小舅舅。这么多人,都挤在这80平里。
一进门,喻呈脚跟一抵干脆利落地把鞋脱了,就穿袜子踩进去,又招呼潭淅勉,跟他说不用换鞋。潭淅勉想,我穿鞋进去踩,你再用袜子踩干净,就离谱。于是也跟着把鞋脱了,穿着袜子踩进去。
装饰家具都没怎么变,就客厅里电视机换了个大的、新的,沙发还是之前那个棕色皮革的,看着有点冷调,逢年过节两家人就围坐在这寒暄,说些你儿子优秀,我儿子不行,诸如此类的客气话。其实这皮革是好皮,但经不住岁月来去,人经常坐的地方还是已经打了白褶。
明明是回到自己家,喻呈看上去有点紧张又有点兴奋:“你要喝水吗?”
“不喝了。”
“吃水果吗?”喻呈打开冰箱,“噢,好像还有苹果。”
“别麻烦了。”潭淅勉回答,看到拒绝的同时喻呈的眼神好像又在寻找什么事来做,他立刻接一句,“你上床躺着,我就走了。”
“我不困啊。”
“不困也去躺着。”潭淅勉说,“你喝多了。”
喻呈好像被说服了,转身往一扇紧闭的门边走,潭淅勉有点记不清了,感觉好像是卧室的方向,就拔腿跟上他,结果门打开,里面黑洞洞的,喻呈在门边摸索了两秒,啪嗒一声响,灯打开了,是暗红色的光,一下把房间充满了。
好像是一个冲洗照片用的暗房,窗帘紧闭,工作台上有显影盘,未开封的胶片,一些瓶瓶罐罐,还有放大机之类的设备。
喻呈走进去,热情地邀请他:“不吃东西的话,那参观一下我的暗室吧。”
潭淅勉看得出他异常亢奋,醉酒让他身体里那份过分克制的东西消失了,本来他一提到摄影就会兴奋,现在更是如此。而这一次,潭淅勉没再拒绝。
进去以后,眼睛逐渐适应昏暗的环境,刚刚没看清的,现在全看清了。
除了工作台上的冲洗工具,墙壁间拉了绳,上面挂着很多冲洗出来的照片,新的,陈的。
在这里他看到了小区门口那株玉兰春天正盛时的样子,看到了喻呈的父母喻翰景和宋西婧,看到了灵山北路上那个可以论个买的水果摊,栖霞寺晒被子的僧人,还有秦淮河边拉二胡的盲人。
他甚至看到潭宁栩,看到宋东凭。
他还看到八九年前的自己。
推单车吃辣条的背影,球场上帅气投篮的瞬间,给潭宁栩讲物理题,结果讲不通,两个人下巴枕在手背上放空,还有上课的时候偷睡,被赶出去罚站,站在走廊上书往头上一盖继续睡。
有的角度,当时的潭淅勉或许知情,但更多的是不知情,一些无人在意、习以为常的瞬间被忠实地记录了。
很神奇,它们发生的时候,他从未察觉到它们的价值,可是等它们成为回忆,由这些瞬间带来的震撼被无限放大了。或许这就是摄影的意义,但在此之前,潭淅勉没想过,喻呈为什么会热衷摄影,他又用镜头留下过什么,缅怀着什么。
然而喻呈此刻是迟钝的,他像考到满分的小孩,单纯地炫耀着。
“很壮观吧?”
“胶片摄影现在越来越小众了,但我很喜欢,因为我觉得摄影不光是构图和按下快门而已,你看用钡地纸基相纸制作的银盐照片,色彩的过渡非常纯滑,比数码相机出的片要更耐看。”
潭淅勉恍然想起在工作室走廊看到的那副拍摄于泰国的照片,难怪色彩要更圆融一些。
“而且用不同的胶片,搭配冲洗时不同的显影温度和时间,会得到非常多的组合,最后成片就像开盲盒,常常会有惊喜,不像数码相机,最后成片是什么样,几乎毫无悬念。”喻呈一张张欣赏过去,偶尔脚步放缓似乎在回想照片背后的故事,走着走着又突然停下,“比如这张,洗的时候就有点过曝了,但是出来的效果出乎意料,好像把背景光线给升华了,我特别满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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