喻呈被冲击地下意识后退了一步,望向潭淅勉的后脑勺,这个人离照片更近,好像融进那些画面里去了,他好像也变成美的一部分,运动背心的袖口露出深色的流汗的肱二头肌,短裤下的腿也像雕塑,被穿过百叶窗的日影分割成明暗交错的色块。
喻呈感觉自己从脊背到手心都在出汗,校服也变成了烧红的铠甲,烫得浑身不自在。
他在做什么。
和潭淅勉一起看裸体。
不对。是艺术。
好,是艺术。但如果别人看到呢,看到他们两个二附的未成年人不上课,在这里看这种裸体摄影展要怎么想。他们认不认为这是艺术。
他小声喊潭淅勉的名字,要人赶紧跟他走。
第一遍没听到,第二遍时,潭淅勉回过头,有点兴奋,大概是那个年纪的男生应该有的兴奋。他问他:“不看了吗?”
喻呈说:“没意思。”
潭淅勉跨一步过去揽他的脖颈:“这都没意思啊,呈哥是世面见多了?”
喻呈转开目光:“我是清心寡欲。”
潭淅勉笑起来:“你这样有病,谁十七八岁像你这样啊,看到女孩一点反应都没有。”
是没有。他刚刚甚至没有在看那些照片,他在看潭淅勉。
扑通一声心跳。
像第一滴雨水落进湖里,漾起的涟漪成为一场大雨即将来临的预兆。
出来时不巧,和宋东凭迎面撞见。
好在没别人,就他一个。
宋东凭推着自行车,看了一眼手表,倒也不甚惊讶:“又翘课?”
潭淅勉无所谓,就露出牙齿笑,但论辈分到底是喻家长辈,喻呈总做不到当没事人,他低头“嗯”了一声。
“展览怎么样?”
预料之中的批评并未降临,喻呈又抬头,发现正好朝西走,恰接了一目晚霞盛在紫藤萝的花架上。
“只知道是好看的,但又觉得好像看不太懂。”
宋东凭笑着说:“美的不必论懂不懂,就是那个刹那,能接收到多少,就是那一刻有多少美。”
喻呈似懂非懂,觉得这句话说得玄妙,但又觉得好像是小舅舅看待事情的态度更让他喜欢。
到校门口,开始分去向,潭淅勉和喻呈自然要回仙林佳苑,打算和宋东凭告别,结果人说,宋西婧让他今晚也回去吃饭。
“那我俩坐公交回。”
宋东凭推出去两步,又别出心裁:“公交挤得要死。要不你俩,一个坐我前面的横杠,一个站后面踏柱上,我给你俩载回去得了。”
其实是有点危险的。宋东凭这人,看上去循规蹈矩,本质爱玩,时常有出格举动,十分大胆,要不然也不会经常和小孩子玩在一处。
好在路不远,又都是林荫小道,没什么四通八达的马路和高速。但喻呈还是紧张,抓着龙头,手心发汗。潭淅勉扶着宋东凭的肩膀立在后面,站得挺高,风把发扬起来,自我感觉像演泰坦尼克。就宋东凭一人载俩大小伙子,膝盖分得很开蹬得呼哧带喘,很是沉重。
“下午带小栩去拍了片子。”宋东凭喘着气说话。
“嗯,怎么说?”
“好像是先天发育问题,左右下颌骨关节不太对称,你常苒阿姨怀疑是自己怀孕的时候没怀好,对不起小栩,心里难受。你们晚上回去的时候别再提这个。”
两个人都不说话。
“其实没什么。你们年纪小,觉得一点身体问题都是大事,其实就那么回事。”宋东凭继续讲,“也别老让小栩小心这个小心那个,打个哈欠都会脱臼这事怎么小心,她爱怎么玩怎么玩,潭淅勉你做哥哥的电话要时刻带在身上就好了。”
潭淅勉“嗯”了声。车铃清脆,左转时他更用力地扶住宋东凭的肩膀,连天的树荫落下来,有一股很凉的井水的味道。
之后的一个月哪怕喻呈不主动,潭淅勉也常煽动人跟他翘课。他视喻呈为他的新翘课搭子,连好兄弟费岷都要排第二去。毕竟带好学生翘课刺激太多,成就感翻倍,而且就算路遇老师,也能很容易蒙混过关。
喻呈有时候答应,有时候半推半就,他得承认,出去是好玩的,潭淅勉喜欢新事物,他教他打电动和溜冰,教他怎么用微信,潭淅勉还在网吧给他申请了qq号,也进过聊天室,有人和他私聊说,能不能看看你的身体,他吓得立刻关掉了。
本来像喻呈这样的好学生,少上几节课起初也没老师在意,以为是身体不适、家里有情况之类的,或者在意了也不至于告到家长那去,但等会考成绩一出来,才发现大事不妙,喻呈的成绩比上一次考试倒退了十名。
暑假过完,就是高三。高二如此收场,属实惨痛。
排名贴在走廊的橱窗里,喻呈看完回来恹恹的,其实不看也大概知道不好,但明晃晃摆在那还是非常羞耻。
当他拉开椅子要坐下的时候,发现桌上不知何时多了一个纸条。展开一看,没署名,但认得出是潭淅勉的字。
“看什么呢?”赵逾磊喝着运动饮料从前座侧过身子,“又收到情书啊?”
喻呈烦躁地把纸团进手心塞进桌洞里:“不是。”
“也是。”赵逾磊啧一声,“谁写情书用作文本上的纸,还撕得跟狗啃的一样。”
又说:“你去看成绩了吗?我又20,每次都20,想变成1字头看来这辈子没戏。你怎么样?”
喻呈不想说话,装作没听见在桌面上趴下来,眼镜有点硌鼻梁,他又把整张脸埋进臂弯里。
“七点小西门见。”
纸条上是这样写的,附加两眼睛一张嘴的潭氏笑脸。
等喻呈停下做语文习题的笔,看了一眼腕上的手表,此时已经是晚上七点一刻。
在这么糟糕的日子,潭淅勉竟还没事人似地约他逃课,他又不是看不见那个成绩。
一想到排名,喻呈又免不得记起理六班的榜上,潭淅勉雷打不动地在班级22名,如果学点就升到15,完全不学就到25,人家挺稳的,倒把他这个好学生带倒退了。
关于他此次滑铁卢,潭淅勉大概觉得极有趣,也很好笑。大概率约他今天翘课出去就是说这个,少不了揶揄嘲讽,定要揽着他的脖颈,说些气人话,说不准之前带他出去、乱他心神,也是他故意。
这样一想更羞愤。也不知道该气自己,还是气旁人。他决定爽约。
结果本来要到八点的晚自习,七点半提前结束,原因是天色阴黑,要下大暴雨,老胡破例放大家早点还巢。
喻呈都快走到大门,鬼使神差想着要不再去小西门看一眼,走过去发现一道影子,被乌云蔽着,人竟然真的还在。
看到人来,潭淅勉倏地起身,站起来的时候简直眼冒金星。
“半小时,喻呈,整整半小时!”
他看上去忍无可忍了,蚂蚁洞掏了,树下的野草也撅光了,用手机打贪吃蛇都快要通关。
喻呈抿紧嘴唇默了一下,潭淅勉以为他打算道歉,结果他垂着眼说:“以后你别找我出去了。”
潭淅勉愣怔,但他不傻,立刻猜出缘由,又过来揽他肩膀,无所谓地说:“因为考试啊?”
“一次考不好又不说明什么,学霸也会考不好,学渣也会……”
没等听完,喻呈挣掉他的手臂,动作很大。
“你想笑就笑好了,用不着说这些冠冕堂皇的话。”
潭淅勉看着他:“我不想笑。”
“你敢说你撺掇我逃课,没有一点想看我笑话的意思?”
这一点,潭淅勉不能说自己清白。
“是,觉得好学生也翘课挺好玩,但你考不好有什么好笑的,世界上有这么多人,比如我,这次考得好,下次考不好,你就非得一直考得好?你有什么过不去的坎儿?毛病!”
喻呈认真盯着他:“我可以考不好,但不能因为别人影响才考不好。”
其实他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或许是在说数学课因为走廊里潭淅勉的口哨声而走神漏掉的数学推导过程,或许是指和潭淅勉翘晚自习而没有赶完的那张政治试卷,又或许是做操的时候本来在背单词,结果体侧运动一转身,看见站在队尾的潭淅勉敷衍地伸长四肢,又浑又懒散,醒目到让他将下一个单词忘得一干二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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