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江涯带着秋焰在机构前台办了手续,然后被工作人员带着去见叶玲。
秋焰是知道叶玲的真实年龄的,才不过23岁,但见到坐在轮椅上那个女孩的时候,他一眼看到了一个中年妇人,因为极度瘦弱和极度病态,而产生的年龄错觉。
叶玲见到来人,神情有些呆滞,工作人员低声解释:“她平时大部分时候都是这个样子,但她头脑是清晰的,讲话和表达也没问题,有一只手勉强能动,你们跟她聊天讲话是可以的。”
秋焰和林江涯谢过工作人员,跟女孩一起待在一个空房间里。
短暂沉默了会,林江涯先开了口:“叶玲你好,我的梨川大学社会学系的一个老师,林江涯。”
秋焰随即也说:“你好,我叫秋焰,是澄江过来的。”
叶玲没什么表情,眼神定定地在两人脸上划过,突然开口道:“你们可以让我死吗?”
秋焰楞了下,林江涯也怔愕地跟他互视一眼,再看向叶玲:“你怎么了?这里有人欺负你吗?”
叶玲看着他们,那眼神令秋焰不寒而栗,满是愤恨与绝望,还有如溺水之人抓住浮木一样的祈求,她反反复复地只有一句话:“你们让我死吧,让我死……”渐渐声音变得尖锐而凄厉。
女工作人员很快闯了进来,匆匆对林江涯和秋焰说了句“抱歉”,然后按住激动的叶玲,蹲下来跟她说:“你又在干什么?有人过来关心你,你干嘛逮着个人就跟人家说死啊活的?你这个样子又不是别人造成的,现在还能怎么样呢?……”
她语气不耐,秋焰没法再听下去,打断道:“我们没关系,但你怎么能这么说话?”
工作人员看起来很疲惫,对他们的语气也变得不耐烦起来:“这里谁不是有毛病的?就她搞特殊?她现在知道活不下去,那当初别跳啊,非要当烈女保贞洁,现在怎么样?现在随便来个男的都能吃了她,你说当初她那么做有什么意义?”
“你……”秋焰被这番话气得说不出话来。
叶玲在背后发出尖利的叫喊,工作人员一起崩溃,出去叫其他人:“她又失禁了,你们谁去给她换条裤子。”
秋焰和林江涯赶紧出了房间。
情况比来时预料的更加糟糕,一个那么刚烈地反抗过性侵的人,不应该落到今天的地步。
两人准备离开的时候,刚刚那个跟秋焰怼过的工作人员过来,跟他们道歉,说:“不好意思,刚刚一时激动,说话没注意语气。”
秋焰没说话,林江涯点头表示理解,工作人员又说:“她的事情你们应该都知道了,你知道最先放弃她的是谁吗?是她父母,她妈妈直接骂她,逞什么强,被人上一下能怎么样,你跳下来,以为自己很勇敢吗?既然敢跳,怎么不干脆去死啊……”
说出这样的话,那工作人员也于心不忍,半截突兀地中断,然后叹了口气:“她好不了了,现在这里的义工还愿意帮她,但也没把她当人看,只是给口饭吃,有时候她失禁了,在饭厅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就能给她脱了换裤子,你说,她当初拼死挣来的贞洁,现在又有什么用呢?”
回去的路上秋焰一路没吭声,这里的好山好水在他眼里已经完全变了样子,恶无处不在,随意滋生,扑不灭,打不死。
而被伤害的人根本拿它毫无办法。
他想,如果换做自己是叶玲,除了寻死,也真的没有别的念头了。
而又想,遇到这样的情况,即便有林江涯倡导的那个NGO组织,又能对叶玲这样的姑娘起到多大的帮助作用呢?
或许,这才是温遇河对他们所做的事情毫无积极的原因吧,秋焰突然想到。
回到春雾诊所,温遇河正在从门口的一辆快递车上往屋子里搬东西,秋焰和林江涯帮他一起把货物抬进诊疗室,温遇河说是新进的一些医疗器械和药品,东西都码好后,他看了看秋焰,问道:“怎么了?怎么出去一趟人这么颓?”
秋焰不知道从何说起,林江涯替他解释:“下午我们去看的那个姑娘,情况很不好。”
“哦,”温遇河没什么意外的神情,甚至没接这话茬,直接留林江涯就在这吃饭:“快到饭点了,林老师就别走了,一起吃个饭。”
正好林江涯也有意,从昨天上午接到秋焰,还没三个人一起聚过,他执意请客,温遇河便带着去了家本地口碑不错的家常菜馆。
秋焰一顿饭都没什么胃口,有些强撑着精神,他从进研究院以来,接触的恶性事件很多,但叶玲的案子是最让人郁结的,她可能永远也寻求不到公正,甚至公正对她已经失去了意义,她的人生彻底失去尊严,而一切的起源是因为她要维护自己的尊严。
这顿饭很快结束了,林江涯有些自责,最后说:“唉今天不应该去的,弄得秋老师心情这么差。”
秋焰摇头说:“不,其实要谢谢你带我去,我只是觉得,在这样的事情面前,所有的同情都是廉价的,甚至是可耻的,然而除了这些,我们又有什么呢。”
林江涯拍着桌子说:“所以就更需要有个专门的、专业的机构来针对这样的受害者,从精神心理到身体康复,这是个系统工程,今天的福利院,她们已经做得很好,但还不够。”
秋焰从来不是个理想主义者,相比起来,林江涯比他要更有热情,更有斗志,虽然也许会更鲁莽,NGO机构应该在这样的人手中诞生,秋焰想,如果林江涯手中有那样的一个机构,他是不会只看结果和有无用处,而会不计后果地去把所有能做到的先做到再说。
是应该这样的。
于是他点头:“对,你说得对。”
吃完饭林江涯回梨川,又准备先送秋焰回宾馆,秋焰一下没想到说辞,温遇河又替他开了口,说:“昨天找的那家宾馆不太好,今天准备换一家,你先走吧,一会我带秋老师去。”
等车开走后,秋焰站在夜风里,淡淡笑着对温遇河说:“昨天的宾馆很好,今天我也没准备换。”
温遇河也笑了,没说话。
两人顺着春雾河往回走,照旧路过凉糕摊又一人买了一只捧着吃,前面就是诊所,秋焰嗦着凉糕四处张望,温遇河问:“看什么呢?”
秋焰回看他一眼,努力状似平常:“买东西啊,找便利店。”
“这儿哪有便利店啊。”温遇河说。
秋焰一愣:“那去哪买?”
温遇河吃完了凉糕,把盒子丢进垃圾桶,说了句“你就在这儿等我”,然后转头小跑进了一家丧葬用品店,秋焰看得手里的凉糕都忘了吃,等温遇河出来,他惊问:“买到了?”
温遇河点头,秋焰又回头看,那是丧葬品店,没错吧?
温遇河看他吃惊的样儿,笑说:“本地习俗,丧葬和性用品一起卖,一个生,一个死,都在一处。”
秋焰简直呆了……
第86章 全球最浪漫的地方
如果要秋焰评选全球最浪漫的地方,排名第一的一定是春雾诊所的阁楼。
作为男人,他对温柔、浪漫这些字眼的体会,全都来自于另一个人给他的开悟,第二晚的同床共枕,秋焰突然记起,有个电影大师说过,两人都心知肚明会发生什么,那即将开始,却又还未开始的时候,就是最好的时光。
他想他正在经历。
他不知道这场即将到来的性与爱到底有没有关联,有多少关联,但决定不管这么多,浪漫就是浪漫,温柔就是温柔,有没有爱,都不妨碍他沉浸其中。
只是,温遇河亲他的时候,秋焰在心跳加速中又感受到一缕悲伤,他到底不是个可以将所有事情切割干净的狠角色,白天目睹的情形还是影响了他的情绪,有人享受性爱,而有人因为罪恶的性而丧失尊严,他因此对自己此刻感受到的欢愉产生了负疚感。
两个人贴得那么近,在秋焰突然低落的那一刻,温遇河几乎同时就感受到了,他停下,低沉地问道:“怎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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