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江涯主动接过行李箱推着往地下停车场走,一边忍不住频频偏头打量秋焰,说:“秋老师,我真没想到,您竟然这么……这么……”他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头。
秋焰抬眼,疑惑道:“怎么?”
林江涯嘿嘿一笑:“这么年轻,还这么帅。”
配上他那口弯弯绕的普通话,秋焰听起来总觉得很喜感,有股说不出的憨直在里头,他笑说:“我都三十了。”
林江涯“哎呀”了一声:“那咱俩一般大!”
秋焰下意识“啊”了一声,跟着心想幸好幸好,没被他带着把自己的猜测也说出口,他磕巴了下:“那那,那挺好……”
林江涯又嘿嘿笑了一串,简单自我介绍了下,说:“我是本地一所大学的老师,梨川大学,不知道秋老师有没有听过。”
秋焰点头:“听过的,梨川大学的社会学系还挺有名的。”
林江涯猛点头:“我就是社会学系的!”
坐上了车,林江涯开一辆很旧的江淮皮卡,一边给秋焰放行李箱一边说:“本来今儿还有个朋友要一起过来,我还准备重点介绍他给秋老师认识,但他临时有事来不了,下回再介绍你们认识。”
秋焰顺口问:“谁啊?这么重要?”
林江涯“砰”地一声关上后座门,说:“重要!就是因为这个人,我才发现本地有留守妇女遭遇性犯罪的事件,才有了想成立NGO组织的想法,这个人是下面镇上的医生,叫温遇河。”
站在人来人往,进出的车躁声吵得耳膜发震的地下车库,秋焰却仿佛四周的一切瞬间凝固停滞下来,他怔了几秒,然后问:“谁?”
林江涯大声重复:“温遇河!是一个医生,跟我一样,都是外地人。”
秋焰觉得呼吸都急促起来,他扯了扯衬衫领口,刚要开口却忍不住咳嗽起来,林江涯跟他隔车站着,问道:“怎么了秋老师?”
秋焰一边摆手,一边咳了好一会,仍旧气息微喘,他整个人如坠梦中,毫无知觉地坐进副驾,林江涯也坐进车内,嘈杂都隔绝在外,林江涯递给他一瓶矿泉水,秋焰一口气喝掉半瓶,感觉魂魄缓缓回落体内,他沉声问:“这个温医生,长什么样子?”
林江涯虽然很奇怪怎么会这么问,但还是形容了下:“很黑,很高,很瘦,但是很帅。”
秋焰已经能确定那应该就是他想的这个人,他又问:“温医生……他知道我要来?知道我是谁?”
林江涯点头,又摇头,说:“我给他看过您写的那篇文章,说你一定跟咱们志同道合,那篇文章深度挖掘事实,真是十分难得,他也说很佩服写这篇文章的人,哦,但是我们一直都不知道你到底是什么人,只知道笔名三秋,我还跟他猜,说你一定是个搞学术的资深教授,哪知道你这么年轻!”
秋焰心里七上八下的情绪渐渐复原,温遇河不知道来的是他,如果他知道,还会跟林江涯一起过来接他吗?
应该不会。
秋焰又想,也许这并不是他以为的那个温遇河,这世上同名同姓的人那么多,也许有另一个温遇河,刚好也是学医的。
他问:“他……那个温医生,今天什么事没来?”
临时有事,听起来太像个借口,如果真是那个温遇河,秋焰想,他可能已经再次消失了。
林江涯说:“他自己经营一个小诊所,刚好有个病人来了,还是急诊。”
秋焰觉得自己非常急于确认这件事,说:“那我们现在是直接过去找他吗?”
林江涯愣了愣,有些搞不清状况,但还是顺着说:“那……行,我给他打个电话。”
车子驶出机场上了,电话接通,林江涯说接到人了,问那边现在方不方便过来,然后嗯嗯了一串,挂掉电话,跟秋焰说:“温医生那边现在有点忙,让我们下午再过去,正好现在也到饭点了,咱们就在梨川吃个饭再去,怎么样?”
秋焰只得摁下自己的耐心,点头说:“好。”
梨川不大,在这个偏远省内也只能算二线城市,来之前秋焰查过资料,面积大概只有澄江两三个区那么大,机场也小,只有一座航站楼,从机场到市区都不用高速,开车要不了半个小时。
但这个地方风光很好,山明水秀,只是基础建设跟不上,导致经济无法发展,梨川市这种情况估计会好一点,到了下面的县市乡镇,人口外流十分严重,年轻人普遍都出去讨生活。
林江涯找了家本地的老字号,装修普普通通,但人气很旺,他看起来是这里的常客,店老板还给他留了个能容纳四个人的小包间。
这里的菜秋焰都没吃过,让林江涯做主,上菜后他吃了下,几乎都是酸辣口,很开胃很下饭,林江涯要开车,两人也就没喝酒,一边吃着饭,秋焰说:“你说是因为温遇河,你才知道这里的留守妇女被性侵的情况,到底是怎么回事?”
林江涯五官长得粗犷,两条浓眉一皱,说:“这件事啊,被我知道还真是个意外。”
他开始从头讲起他跟温遇河的缘分,当然许多事情是他们认识之后他才了解的:
春雾镇是个很小的镇子,镇上只有一间卫生院,条件十分简陋,此外条件稍微好一点的就是温遇河在的这家小诊所。
诊所也不大,能力自然也有限,温遇河在这儿当医生,基本什么病都要治,碰到因为条件有限治不了的,他会努力游说病人们去县城医院,或者直接来梨川,但是小地方的人都有种惯性心理,生病一般是能拖就拖,最多来小诊所看看拿个药,让他们去大城市治病,很难。
有天诊所里接待了一个患有严重妇科病的农村妇女,实在病得受不了,没法下地干活了才过来,温医生给她检查过,说她这个情况最好去梨川的大医院做激光冷冻治疗,会好得快,他这里没设备做不了。
妇女怎么都不愿意去,让开药,她自己回家用就行了。
温医生拗不过病人,只得开了药,顺便叮嘱她,用药期间最好不要有性生活,她这病多半是被传染的,让她老公最好也来看一下。
没想到农妇一下翻了脸,狠狠骂了他一通,说自己老公早八百年就不在家了,哪来什么性生活,让医生不要随口污蔑人清白。
但最后农妇还是领了药走了。
本以为只是偶然的一件事,哪知道这农妇走后没过几天,接连来了好几个妇女看病,都是碧水村的,连病症都一模一样,温医生觉得这事很蹊跷,看起来像是被同一个人感染的。
直到其中一个很年轻的女孩子说了实话,温医生给她检查用药的时候,发现她不仅有感染,还有被粗暴对待的痕迹,女孩直接哭了出来,说她一直被同村的一个男的强迫发生关系,温医生问她为什么不报案,女孩说家里只有她跟父亲两个人,父亲两年前受过工伤没法干重活,只能在家养着,家里又没什么收入,全靠那男的给一些钱和吃的,于是就只能默许这件事的发生。
温医生鼓励她报案,陪她去了镇上的派出所,却在警察问讯环节的时候,女孩直接崩溃,说不报案了,夺门而出。
没多久,温遇河收到了县法庭的传票,那个年轻的女孩子竟然把他告了,罪名是强制猥亵罪。
就在那场庭审上林江涯见到了温遇河,林江涯那会正好有事来县法庭,旁听了整个庭审,看到温遇河没有请律师,是自辨的。
女孩自述在去诊所看病的时候,医生利用检查的机会对她动手动脚。
温遇河不慌不忙地陈述哪些检查手段是妇科诊疗的必要手段,除此之外他并没有做别的,另外,他解释当时并不只有这一个病人,坐在检查室外走廊里挂水的就有好几位,都可以作证他没有做任何出格的事,以及,他说,最近来自碧水村的一共有六位病人,都跟原告是一样的病症,也许是一样的感染源,他的检查和治疗手段也都一样,如果有必要,可以传唤这几位病人。
最后,他才说出最关键的反驳证据,诊所走廊和前厅都装有监控,虽然诊疗室没有,但走廊的监控足以录到里面的对话声,他有没有猥亵女病人,一听了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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