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上办公室门,孟平指着屋里唯一一张旧沙发说:“坐。”
她自己拖了张办公椅坐秋焰对面,声音音量也压了下来,笑盈盈地说:“咱们基层单位的工作是比较琐碎,你要做好思想准备啊。”
秋焰觉得自己很难说有没有做好准备,有些事情似乎的确出乎他的意料,比如这么多海量的文书工作,但他还是点点头:“没事,新人在哪里都一样。”
孟平也点了点头,这么短短时间的打交道,秋焰也能看出来她性子直,果然她开口不绕圈子:“小秋,你的家庭背景我都清楚,就哪怕没有政审这回事,就凭你这姓,咱们本市的系统里也找不出第二个,你也别介意老盛他们对你太热情,大家都在这个体制内,没法对你父亲是市法院院长这层身份无动于衷。”
秋焰想了想,说:“这个真的会影响大家的工作吗?”
他其实觉得“热情”倒还能消化,而且热情这种东西总会渐渐淡化,但是如果大家碍于他的身份,把他一个新人“供”起来,那就太糟糕了。
孟平笑了笑:“老盛就是今儿瞎激动,你看他到了明天保管就正常了,咱们所里平常那些工作,别说法院院长了,一般大法官都够不着边儿,你父母怎样,其实跟咱们的工作挨不着,同事们其实也都知道,今儿就是觉得稀奇,没想到你真能来咱们这儿,想跟你套个近乎而已。”
秋焰也笑了笑:“那就好,要一直这么热情,还挺难承受的。”
孟平哈哈一笑:“看你就是个脸皮薄的。”话锋一转:“你们这种读书厉害的,来基层锻炼锻炼也好,你自己是不是也是这么想的才报了这儿?我跟你说,跟那些犯罪人员打交道,要不了三个月,你什么抹不开面什么不好意思的情绪全都会丢光光,会变得特别皮糙肉厚。”
秋焰当然没法说自己申报这里工作的真实缘由,只能顺着话说:“那特别好,我就需要这样的锻炼。”
“行吧,”孟平起身拍拍他的肩:“一会让盛主任给你把入职手续办了,今天你就多适应适应。”
“哎好,谢谢孟所。”
填完各种表格登入电脑系统又操作了一套复杂的程序,办完入职手续后差不多已经到中午饭点,这里的同事几乎都是自带饭盒,微波炉热一热就解决掉午饭,秋焰自然是没有带饭的,家里的保姆早上倒是问了一嘴,他还觉得太夸张,现在看来,是他自己对工作形势误判了。
盛淮南见他双手空空,热情地要请他一起出去吃,就说当给新人接风了,他一说请客,其他人也起哄要跟去,盛淮南又故作生气地骂他们蹭饭,秋焰正想着要怎么推辞,就看到手机上陆辞的消息,说在巷口的一家饭馆等他。
消息是二十分钟前发的,秋焰这才回过去,马上到。
总算有个理由可以谢绝盛淮南的热情,一路小跑加快走,贴着巷子的树荫走进那家小饭馆,一眼见到眉头紧锁的陆辞。
六月初,秋焰跑出了一身汗,见陆辞从检察院出来没换衣服,还穿着制服,整个人都透着一股严肃劲儿,秋焰在他对面坐下,陆辞盯着他,也不说话,好像就等着对面的人自动解释。
秋焰却不知怎的突然想到,盛淮南刚跟他说过,以后他写的社矫对象的资料文书都要送交检察院审核,那么四舍五入陆辞也算是他的上级单位的领导了,他还真没法对他横起来。
他笑了笑,叫了声“陆哥”,又抽纸巾给他擦桌子。
陆辞把那张纸巾按住说:“擦过了,干净的。”然后抬头皱眉说:“你是不是要气死我?”
秋焰的笑慢慢僵住,又慢慢褪去,他记得自己申报司法所工作的理由,那时的心塞和赌气此刻依然清晰地盘亘在心间,他的面色冷下来,把那张纸巾揉了揉丢进脚边的垃圾桶,淡声说:“司法所不好吗?在你心里比不上检察院高贵是吗?”
陆辞眉头更拧了:“我是这个意思吗?我……”
他也梗住了,秋焰冷眼看他,觉得他甚至比自己还生气,心里涌起一丝荒谬。
陆辞明显还在气头上,说:“我那天的话,你是不是理解错了?记得那天咱们聊得清清楚楚的,我有我的苦衷,你也说了你能理解,怎么转头你就把检察院的工作报考给换成了司法所?还能瞒着我半年?骗我说已经录取了,我今儿兴冲冲地一早去单位等你,结果告诉我入职的根本没你这个人?还是我找人查系统才知道你竟然去了司法所,你在开什么国际玩笑?!”
不知道应该怎么描述心里的感受,秋焰只是觉得,自己心里原本有的一些些内疚——因为隐瞒和欺骗这么大件事而产生的内疚,正在飞速流失,那股还堵着的气正迅速回流,替代了这些内疚。
他冷静地说:“我没理解错,那天你拒绝我的理由,不就是咱们以后在一个单位,谈恋爱也不能见光,你不能让你的领导同事知道你是同性恋么。”
他盯着陆辞:“这不正好,我不去检察院,我们不在一个单位,哦,放心,我也不会拿着个来当筹码要你跟我在一起,这都是我自愿,你又有什么可埋怨的?”
陆辞瞪着他,双眼似要喷火。
秋焰双眼似冰。
他记起半年前的那天,他兴冲冲地、兴奋的、忐忑地去表白,他认为陆辞是早就知道他喜欢他的,也认定对方是喜欢自己的,然而话说出口,看到的却是陆辞怔愕又为难的神色,说出了一大番站在他的立场客观存在的难处,秋焰抱着理解他的心态听了半天,最后才听懂原来是拒绝。
又过了一夜,秋焰才真的明白陆辞在因为什么拒绝他,这理由十分冠冕,十分客观,十分令秋焰愤怒,被欺骗却又无处对证的感觉烧得他彻夜难眠,半夜起来改了职位填报。
去他的检察院,我特么跟你桥归桥路归路。
(几点备注在作话)
第2章 照片上的人没表情
“你又有什么可埋怨的?”一句话就把陆辞堵在了那儿。
秋焰说完了那通话,心里反而渐渐平静了下来,那些曾经的气愤郁结不见了,绵延的不甘也不见了,他看着陆辞,像看着一个熟悉又有点距离的熟人,说:“吃饭吧,下午还好多事儿,马上午休就结束了。”
他随便点了几个菜,正值午间饭馆里人最多的时候,吵吵嚷嚷,说话都得扯着嗓子,最不适合聊感情问题。
陆辞说:“这么说你根本没有理解我,就是生气了才搞这么一出,是不是?”
一叠凉拌黄瓜很快上来,秋焰拆了筷子吃,点头说:“是啊,算是吧。”
又说:“不过都过去了。”
其实两分钟前才刚刚过去,但没必要解释。
陆辞叹了口气,也拆了筷子,戳了戳黄瓜,“早知道你这么介意,我那天就该什么都不说。”
“不用,其实你这么坦诚地说开,也挺好的。”秋焰说:“有些事儿说开总比不说开的好。”
“你真这么想吗?你现在说话我都不敢信了。”陆辞说。
秋焰笑了笑,事情怎么会搞成这样呢,他这第一次喜欢人,怎么会搞成这么一副样子呢?
他也不明白,明明以往的陆辞看起来对他就是不同寻常的,为什么真到了自己冲上去表白的时刻,他却能搬出那么多所谓客观限制上的条条框框来拒绝他,感情的首要条件,难道不是喜不喜欢吗?
秋焰这时一边吃饭一边呆呆地想,他还是搞错了,那个时候他就不应该那么冒失地去说那些话,结果想要的恋爱没要到,十拿九稳的事业前途也给他冲动之下弄得南辕北辙,得不偿失。
报考司法所就是赌气之下的结果,秋焰现在没法判断这个结果的好与坏,唯一的一点功效是看到陆辞因此而发怒,这令他感到了一丝丝丁点的快意。
他说:“已经是个既定事实了,不过,司法所比我想象得要好,我觉得还可以。”
“可以什么可以,你本来直接进检察院,凭你的背景,你想当检察官还是法官,以后升任检察长或庭长院长,还不是任你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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