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总不能告诉这孩子,就自己以前那皮猴样儿,不把书法老师气个半死就已经是他刻意收敛过了的结果吧......
以前贺老将军就曾望着贺雁来的狗爬字止不住摇头叹息,说他们贺家满门儒将,怎么就出了贺雁来这么个人物。
不过自打他死后,贺雁来倒真的渐渐敛去了锋芒,将自己伪装成了父亲曾经温文尔雅的模样。
只是如果贺老爷子泉下有知,不知是高兴更多,还是心疼更多。
然而,不管贺雁来多么想活成父兄的模样,他最多只能学来三分形,父兄多年的底蕴和修养他还是难以望其项背。不然也不至于现在跟一个十九岁的孩子面面相觑,犯了难。
千里歪了歪头,疑惑道:“雁来哥哥?”
“......”不管了。贺雁来心一横,执起毛笔蘸了点墨,提笔,屏气凝神,以他有史以来最端庄的姿势和最诚恳的态度,认认真真在纸上写下了“千里”两个大字。
“好了。”贺雁来坦然地放下笔,八风不动,矜贵温和。
千里探头一看。
接着他默默咽下了一句“哥哥写得真好也教我写写吧”,违心地夸奖:“倒是有几分大家风范。”
贺雁来噗嗤一乐。
他一笑就如积雪初霁,格外好看。贺雁来边笑边说:“傻小孩,怎么,只要是我,就什么都好么?”
不想,千里竟真郑重地点点头,理所应当地说:“那是自然。”
贺雁来笑不出来了。
这孩子无形间的撩拨,比起其他的刻意为之,倒更令人心神激荡。
眼见气氛就要向奇怪的方向发展了,贺雁来忙换了个话题:“对了,刚才大祭师来了一趟,说过几日要找人来为你行刺青之礼。”
接着,他眼睁睁看着千里的笑容僵在了嘴角。
作者有话说:
为什么没人发现我把大祭师打成了待机室!!!
(过于丢人心情复杂中)
第48章 熠彰
堂堂少年帝王,竟然连兰罗人最习以为常的刺青之苦都受不得,这说出去还不得让人笑掉大牙。
千里在树立人前威信这方面一直很上心,这点从他十六岁那年明明只能喝果汁还要用小酒杯装着上就可见一斑。贺雁来知道他的脾性,自然觉得,千里最后还是会同意刺青的。
结果没想到,其他事情都好说,只有这件事,千里咬住了不愿意松口,一双碧绿剔透的眼眸紧惕地盯着贺雁来,头摇得快重影,说什么都不松口:“我不想刺青!”
贺雁来头痛,纤长冰凉的食指轻轻揉了揉眉心,无奈道:“可是,这可是你们兰罗的风俗啊,千里。”
千里抿了抿唇,上齿将下唇咬出了一圈白色,他知道这是自己不懂事了,但就是不愿意答应,只好愣杵在原地,气氛一时间有些僵滞。
贺雁来一向是不愿意强迫他的,见千里一时半会儿是不会答应了,想着孩子大了十九岁了不能事事顺着,但嘴唇翕动几下,竟是一句重话都舍不得说,那些什么“责任”、“表率”云云都被什么东西堵在了喉口,贺雁来努力了几番,最终还是妥协了,轻叹口气:“也罢,我去跟大祭师商量商量,如何?”
千里眼睛一亮,很快又黯淡下来,小心翼翼地说:“大祭师不会同意的。”
大祭师其本人,就是兰罗传统教条的化身,对于这些习俗向来十分上心,那是半点都马虎不得的。
这些情况贺雁来自然是知道的,可他一见千里受了委屈光往肚子里咽、敢怒不敢言的情态,就只觉得心里一块地方塌了下去,那是千里说要天边的星星都要想办法给他摘来的地步。
于是,贺雁来想了想,没把话说满:“哥哥会帮你尽力争取的,实在不行的话,我们可以纹个稍微小些的,好不好?”
他存了些心思要哄人,声音放得又缓又柔,千里最吃这一套,望着贺雁来水润的眸子,把头一点,紧张兮兮地说:“雁来哥哥加油。”
“嗯。”贺雁来轻快地应了。
说要争取,贺雁来当天下午就动身去了大祭师的府邸。
这里是京都除了皇宫之外最好的位置,特意找人算过风水,进宫、入集市都方便得很。贺雁来在这里混了个眼熟,守门的小厮一见了他便扬起笑脸,亲亲热热地迎上来,未语先笑:“是合敦来了啊,快请进,小的这就去跟大祭师通报一声。”
“有劳。”贺雁来含笑回了一句。
“那请合敦先去候客室稍等片刻,小的随后就来。”
这里的小厮不亏是大祭师亲手调教,个个机灵懂事,礼数周全。贺雁来应了一声,便在另一个丫头的引路下来到了候客室。
他来过这里多次,对大祭师府内的陈设大概了解,因此没有半点不适。那小丫头也机敏,很快便为贺雁来送上他爱喝的热茶,微微福了一礼,便去外边候着了。
贺雁来端起茶杯,茶盖在杯沿轻轻刮了刮,悠悠吹凉。可还没等他喝上一口,从外边突然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那是个少年,看模样与千里差不多大。眉目清秀,眼型与贺雁来有些像,微微上扬着,可走势比起贺雁来的却更加柔和,整张脸便少了几分凌人的迫意,多了些温婉乖顺。他端着个什么东西进来,似乎是没想到贺雁来会在这里似的,抬眸看到他后微微一愣。
贺雁来目光在他身上停留片刻,见那少年只是怔怔望着自己,眼眸中情绪不明,也只以为是他没见过自己紧张,并未多想,只是勾起嘴角温和一笑。
他这一笑立刻让那少年回过神来,后者眼神渐渐变得清明,对着贺雁来微微福身行礼,却没开口,那双相像的眼睛在贺雁来身上看了又看,最后停留在贺雁来的眼眸上,情绪肉眼可见地往下沉了沉。
贺雁来向来不注意这些繁文缛节,倒是看着孩子抿起嘴唇不说话,以为他是紧张,便善意地挑了个话题:“你是新来大祭师府中的?”
少年回答:“是的,合敦。”
贺雁来从未见过他,可现在这少年却能清楚叫出自己的身份。
不过,以前贺雁来也以合敦的身份与千里共同出席过几次重要的巡街大典,这个男孩要是当时在街市上遥遥见过一眼,现下认出他倒也不是很稀奇。
“你叫什么名字?”贺雁来温和地问。
“熠彰。”少年目光灼灼,舌尖不由得在唇上扫了一圈,莫名补充道,“熠熠生辉的熠,欲盖而彰的彰。”
他满意地看到贺雁来瞬间凝滞的表情。
不过只是那短短的一瞬间而已,贺雁来很快就回过了神,竟还是笑着的:“星光熠熠,悬垂而彰,好名字。你不是兰罗人?”
少年沉默地摇了摇头。
“这样。”贺雁来见他不愿多说什么,便也止住了话头。
少年见状,便将之前拿进来的大祭师书册找了个地方放下,哑声道:“合敦没有吩咐的话,熠彰就先告退了。”
电光火石之间,就在熠彰转身要走时,贺雁来突然开口:“熠彰,你是大熙人吗?”
这直截了当的问话直接将熠彰所有的退路都堵死了。熠彰背影一僵,缓缓转过上半身,望着贺雁来沉静和煦的眼眸,喉口干涩,喉结上下一滚:“不是。”
“嗯?”贺雁来坦然地与他对视,“我听你的口音,倒是很像。”
熠彰沉默地回望,额角处有一滴汗珠划过脸庞。
良久,就在熠彰准备开口时,一道声音倏地插了进来:“合敦,久等。”
贺雁来被他打断了思路,往门口望去。
来人正是大祭师,他满头白发囫囵在脑后束了起来,发质粗硬,有些蓬乱。他拄着拐杖,一步一停地迈进门槛,用力到手腕都在颤抖。
熠彰最先反应过来,忙上前扶住大祭师的胳膊,将他搀扶到主位之上坐下。
待身体接触到了柔软的椅垫,大祭师才松了口气,自嘲道:“老了,不中用了,合敦见笑。”
贺雁来摇摇头:“大祭师何苦自怨自艾?老骥伏枥,志在千里,我与大汗,都十分敬佩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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