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夜中,贺雁来一身白衣,面色沉静,如瀑的黑发衬得脸色更加苍白,眉宇间汇聚着一股散不开的忧愁,淡淡地蹙着,那双黑亮的眼睛更显脆弱。可他却沉声道:“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只要没找到他的尸体一天,明彰就还有活着的希望。”
“......合敦。”明尘突然开口问道,“明尘想问,若是一直找不到呢?”
“……什么意思。”贺雁来反问。
“合敦现在已是大汗的正妻,大汗虽今年年纪尚幼,但总有成年的那一天。若那时候还是没有明彰的下落,合敦,您......”
打算如何自处呢。
明尘把最后几个字咽了回去。
他尊敬自家少爷,可也更爱护二弟。若是二弟侥幸归来,看到却是年少时期暧昧不清的对象已与他人结亲,二弟又会怎么想?贺雁来和亲实属被逼无奈,但是,人总是会变的,他不能指责贺雁来,却也控制不住为二弟的一腔真情实感叫屈。
贺雁来望着月亮,想起今天明煦给他模仿的明彰。
明彰头上有个哥哥,后面还有个弟弟,天不怕地不怕,上树抓鸟,下河捉鱼,每天惹是生非,跟贺雁来没少闯祸。明彰是张扬的,是热烈的,是浓郁的,这样的明彰却在贺雁来腿废了的那个夜晚,孤身一人选择离开,从此再也不见踪迹。
“我啊......”贺雁来浅笑一声,那股凝聚的精气一散,他整个人就显出了一种无法回转的颓态来。
明尘突然有了一种很强的割裂感,好像贺雁来闯祸被老爷罚跪偷偷跑出去吃烤鸡的日子还在昨天,今天他却已经拖着一副残破的身体守着孤苦未知的下半生了。
贺雁来说:“我不觉得,我还有资格做选择。明尘,我已经把我的日子过成了这副样子,除了靠一口好死不如赖活的气儿,我甚至想不到其他的我为之存在的理由。明尘,就算明彰现在就站在我的面前,我也不敢再去望他的眼睛。”
他已经不是意气风发的少年,如今的他已经满目破败,了了残生。这样的他,怎么配还对人生有什么期待。
第9章 祈福
千里是被贺雁来叫醒的。
他睁眼时,天还没亮,小孩子嘛,都还是贪睡的年纪,所以他下意识地往床褥里钻了钻,皱着眉头挥开贺雁来的手,闭上眼睛还想睡。
贺雁来失笑,只好凑近他的耳边轻声道:“千里,今日要上朝的。”
千里瞬间清醒过来,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坐起来,急匆匆地下床找鞋:“我睡了这么久吗?现在什么时辰,怎么不早点叫我.....”
“无妨。”贺雁来按住他的手,笑道,“时间刚好。”
千里这才发现贺雁来只随便披了一件寝衣,没有束发,随意披在肩头,斜靠在床头,一脸温和地笑着看他。天没亮,贺雁来掌了灯,此刻半边侧脸被烛火一照,有种说不出的柔美。
不知为何,千里有些心跳加速。
他匆匆在贺雁来帮忙下穿好衣服,那点急切很快被另一种新颖的情绪取代了——
上朝。
他还从来没有上过朝。
小孩儿的眼睛越来越亮,即使竭力装作稳重,新奇和喜悦还是会从眼角眉梢跑出来。贺雁来观察着他的神色,轻轻一笑,并不点破,让仆人将熬好的汤品端来。
“这是现熬的骨头汤,早上天冷,千里喝一些,身上能暖和起来。”贺雁来把小碗往千里面前推了推,示意他趁热喝。
这骨头汤不知道加了什么秘料,竟和千里以前喝过的都完全不一样,从第一口喝进去开始,千里就眉头一挑,毫不间断地连吃带喝,把一大碗汤喝得干干净净。
他刚一放碗把嘴一擦,明煦就在贺雁来的授意下又端上一个小碗来,贺雁来把盖子掀开,小声说:“昨晚喝了酒,今天头要痛的。我让明尘又给你熬了碗醒酒汤,喝了应该会好点。放心,天知地知你知我知。”
贺雁来说着眨了眨眼。
千里望着面前这碗黑乎乎的东西,表情跟刚才喝骨头汤的时候完全不一样了。他想说自己已经喝饱了,再喝要吐了,可惜他刚一抬眼,贺雁来就像生怕他不同意一样,又变戏法一般掏出块焦黄色的糖果。
“喝下去以后,可以吃一块糖,和昨天一样。”贺雁来温声哄道。
“......”千里喉结上下滚了滚,最后还是没抵挡住诱惑,端起碗捏着鼻子全喝完了。
这次,他刚把碗放下,还没来得及叫苦,贺雁来就眼疾手快地把糖往他嘴里一塞。
甜甜的滋味自舌尖蔓延开,把刚才那点苦涩全部压了下去。千里被堵得没话说了,含着块糖,有些不好意思地被贺雁来送去上朝了。
“少爷对他怎么这么好啊。”
贺雁来刚目送完千里消失在路口,耳边就传来明煦半是吃味半是疑惑的声音。
“嗯?”
贺雁来转身,正对上明煦不高兴的脸,后者看着是心情不明媚,平日一张神采飞扬的小脸皱着,小声嘟囔:“以前少爷都是这么哄我吃药的......”
他勾唇,故意问:“这是谁啊,嘴撅得都能挂酱油瓶了?”
眼看明煦更委屈了,贺雁来笑着收起逗弄人的心思,摸了摸鼻子,承认了:“千里虽是跟你一般年纪,但不知道在兰罗都是怎么长大的,看着笨拙又纯质,让人忍不住想多关照他些。再加上以前跟明尘明彰一起哄你哄习惯了,所以看到千里就跟看到你小时候似的。”
“哦——”明煦拖长声音应了一声,“那我现在就不能被哄了,有人代替我的位置了。”
贺雁来气笑了,仰头对着某处喊道:“明尘,你弟弟想被你哄哄。”
这回还没等明尘回话,明煦就瞪大眼睛,飞快地逃窜走了。
——
“今年兰罗新打通了三个枢纽,与一个国家达成了互市协约,今年增收白银十八万两。”
兰罗的议政主殿仿制大熙,雕梁画栋,又添真龙花纹,两侧蟠龙金柱上刻有“天心佑夫一德,永言保之,厥求厥宇”的汉字。上朝制度也是定都此地后才学来的,兰罗大臣身穿皮草袄褂,站成两排,殿内摆设还是异域风采,此般看着多有些不协调。
此刻,左首位上,阿尔萨兰正向千里汇报今年的商贾情况。
昨日千里就想听,可是阿尔萨兰以“家宴不谈国事”为由,愣是拽着他扯东扯西,不谈一个字。如今到了群臣面前才侃侃而谈,倒像是不信任千里的能力一般。
千里登基前几日被大祭师关在屋里恶补这几年兰罗的各项知识,现在应对阿尔萨兰倒也勉强够用,至少不会一问三不知,回答应对得都算得体。只是没人看到,千里藏在袖子里的手都是冷汗一片,指甲深深嵌进肉里,体现出他到底有多么紧张。
阿尔萨兰今日与那天贺雁来见他时没什么两样,依旧是一身劲装,头发胡乱散着,沧桑的面庞沟壑丛生,直将双眼睛衬得更气势迫人。他心思微动,突然话题一转,发问道:“大汗,另外,我还有一事拿不定主意。”
“你说吧。”千里清了清嗓子,知道这才是阿尔萨兰今天真正准备的发难。
“与大熙交战,我等死伤无数。如今将士尸骸已经捡拾完毕,不知大汗准备如何处置?”阿尔萨兰问。
不等千里回话,右首位上突然响起一道苍老的男声。
“按照惯例,应该厚葬亡灵,抚恤亲属。”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名头发灰白的老者,穿着兰罗的传统服饰,额头上还有一些花样的涂鸦,拄着狼头柺杖,颤颤巍巍地撑起身子。
见到他发话,千里紧绷的肩膀明显松懈了下来,表情也放松了许多,赞道:“大祭师所言极是。”
这就是陪伴兰罗从一无所有到定都此地,风雨无阻的元老——大祭师。
当时阿尔萨兰一脉不服继任大汗人选,也是大祭师力排众议,扶持千里荣登大统,在群龙无首之际扶起了这个飘摇的兰罗。
阿尔萨兰皮笑肉不笑地扯动两下嘴角:“呵,祭师何必这么着急搭话,我也是在询问大汗的意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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