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京里任何一个小郎君没什么两样。
薛成璧越来越能真切地体认,他的“表妹”一直都是个少年,日后会长成与他相同的男子。
真相来袭得突然,又那么顺理成章。
以至于他一点都不怪罪周瑭瞒他,而是责怪自己,那么多次周瑭几乎都把真相摆在他面前了,他却没有察觉。
认知的混乱结束得很快,薛成璧没花什么时间去纠结性别之分。
那一夜暴雨倾盆,他心思却如明镜般清晰——不论周瑭是男是女,自己对他的情感都不会有所改变。
然后薛成璧开始思索周瑭需要男扮女装的原因。
周瑭出生在庚子年的惊蛰,是日天降异象,出生的男婴多数夭折,司天监被篡改的卷宗……
或许那些男婴并非因为受惊而亡,而是人为的。
或许是司天监推衍的天象算出了什么,才派人杀死了惊蛰诞生的男婴,后来又为了遮掩暴行,便篡改了卷宗里男婴的死因。
然而那日诞下的女婴,如长庆公主,却被奉为祥瑞。
周瑭真正的诞辰定是极易暴露,他的父母才出此下策,只能改换婴孩的性别来保护他。
现在,要保护他的,换成了薛成璧自己。
可是他大部分的势力都建立在“武安侯之孙”的身份上,这个身份会何时崩塌,他又能在侯府里待多久?他该怎么做才能守护周瑭?……
乡试三日,薛成璧整日整夜地想,即便在作答经策诗赋之时也没停下,这才消瘦苍白了脸颊,倒是把周瑭吓得提心吊胆。
“哥哥看的地方,是不是侯府?”周瑭问。
薛成璧的思绪被打断,他发觉自己的视线停驻在武安侯府的位置,已停了太久。
此时夜色四合,明月初升,宵禁方启,坊门皆闭。房舍间一盏盏灯笼陆续点亮,好似尘世间的繁星。
夜幕中的侯府灯火点点,是坊市里最明亮繁华的那一群星星。
“是侯府。”薛成璧道。
周瑭惊喜地“啊”了一声,目光急切地搜寻着听雪堂的位置,好像再努力一些,就能在繁星中寻找到老夫人的身影。
可能是因为目力用得太过,眼眶竟有些酸涩。
“想家人了?”薛成璧问。
“我还没有离开过她们这么久。”周瑭抱着双膝,“外祖母,还有二姐姐,也不知道她们有没有好好吃饭,瘦了没有。”
听了这话,薛成璧耳尖微动。
……“姐姐”?
他忽然想起,周瑭在那个绮梦里,一边抚摸他一边轻唤的,就是“姐姐”。
第44章 晋.江.首.发.正.版
周瑭春梦里的“姐姐”, 是谁?
或许是因为顾忌性别之差,周瑭很少参与官宦家小娘子们的游乐活动,在侯府外没有相熟的小娘子。算来算去, 能被他称作“姐姐”的, 似乎只有薛萌一人。
但从他帮薛萌和贺子衡牵线搭桥的行为来看,周瑭对薛萌又绝无他心……
薛成璧紧绷的唇角略微放松。
周瑭没有确切钟情的女子。
或许那只是一个假想的对象罢了。
少年慕艾、男婚女嫁乃天经地义, 若有机会恢复真实性别,周瑭定也更喜爱女子。
世间夫妻有相敬如宾,亦有貌合神离。就算周瑭有了妻子, 他们也可以时常见面。
可是一想到周瑭怀里依偎着一另一个人,薛成璧眉宇间便染上了烦乱。
不,他没理由为此不悦。
他捏了捏眉心,试图将那些不该有的情绪按压下去。
当晚,宵禁之后, 他带着周瑭来到了城墙脚下。
夜色中的城墙漆黑如凝铁, 城墙上均匀排列着点点火光, 还有几队戍城卫来回巡逻。防守严密, 似乎连一只鸟都无法飞跃。
“我们真的要翻.墙?”周瑭喉头滚了一下,“要不还是明早吧。”
薛成璧注意到少年偷偷往后挪动的脚步,似笑非笑地瞥了他一眼:“怕了?”
“谁怕了!”周瑭立刻挺了挺胸膛。
这么说着, 手上却很诚实地拽紧了薛成璧的衣角。
好像只这一小片衣角,就能给予他莫大的勇气似的。
“虽然遵纪守法比较好……不过和哥哥一起, 翻.墙就翻.墙。”
薛成璧眼底的笑意真切了些,捉住了少年那只缺乏安全感的手。
在周瑭生起挣动的念头之前,薛成璧引着他的手指向前方。
“看。”
“?”
“看城防的布局。”
“……唔。”
周瑭忘了被捉住的手, 照着他的话仔细观察,慢慢摸索出了戍城卫巡逻的规律。
薛成璧问他:“你觉得该怎么出城?”
周瑭想了想, 用很不确定的语气指出了一条路线。
“还不错。”薛成璧平平道。
涉及武学,他对周瑭的要求十分严格,从小到大以批评居多,因为这些东西在关键时候能救周瑭一命。这一声“还不错”,已经是莫大的褒扬。
周瑭粲然一笑。
“但还有可以改进的地方。”薛成璧认真指出了一处疏漏,外加两处改良方案。
待他确定了周瑭已经完全记住了路线之后,薛成璧松开了他的手:“跟紧了。”
周瑭这才意识到,自己握了公主的手好一会儿。
时间一长,习惯成自然,松开手反倒觉得凉。
周瑭默默把手缩进了袖子里,又往上提了提领口,把脸蛋默默埋进了衣领子里。
只不过,为了跟上薛成璧,周瑭一旦运起轻功,风便吹开了他的衣领,将他脸上的薄红暴露无遗。
城墙上的风很大,不远处飘动着点点火光,仿佛一只只怒目圆睁的眼睛,随时都会察觉他们的行踪。
周瑭落在城墙上,脚步悄无声息,四周只有风声和他飚到最快的心跳声。
他好像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又好像从始至终只盯着薛成璧的背影,那急促的心跳也是为对方而跳动的。
翻越城墙之后,他们又疾行了一阵,直到进入一片密林,才停下了脚步。
回首遥望,京畿城墙已经远在千米之外了。
“我们……就这么过来了?”周瑭小声纳罕。
那可是国之都城的铁壁啊,就算突厥的铁骑也无法攻破。凭自己这练了不到十年的三脚猫功夫,就轻而易举地跨越了?
“没有真正的牢不可破。”薛成璧道,“足够细心的观察和足够周密的筹划,以你的轻功,能突破任何围困。”
周瑭还是那种不自信的表情。
薛成璧顿了顿:“不要小瞧自己。”
他嗓音微缓:“我有没有说过,你很有天赋?”
周瑭一愣,再三确认,才能肯定这是一句赞扬。
“没说过……没说过我很有天赋。”
察觉到少年嗓音下压抑的激动,预感到少年即将会像小狗一样扑过来……薛成璧别开视线,转身就走。
他一直都不太能招架周瑭的热情。
“刚才风大没听见,哥哥再多说几遍!”
少年雀跃的嗓音飞入耳畔,好像要飞到他心里。
薛成璧绷起脸,很快地搓了一下周瑭的脑袋,揉乱了少年的头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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