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争让数以万计的活人化为枯骨, 也为有能者带来改变命运的机会。
前有三万奴隶脱籍入伍,后有薛沄以女子之身列将军之职, 得武安侯爵之位。
作为薛沄的“女儿”,周瑭白得了个县主的封号。大虞王朝此前从未有非皇族的女性受封县主、郡主,他想不通为何圣上要为自己破例。
薛沄似乎知道原因, 但她对此颇为冷漠,似乎这对于周瑭来说并不是件好事。
一个侯爵一个县主,他们母子一时间出尽了风头,京中人人攀附,似乎从前的那些诋毁与嘲笑都是大梦一场。
侯府早在老夫人过世前便分了家, 现在偌大一座宅子全归了薛沄。绝大部分家仆都被遣散, 换成了薛沄的亲兵。府中虽安静, 却多了几分寂寥。
周瑭的变声期还没过, 每日住在侯府里,闲来无事便给薛成璧写信。
“二叔流放岭南,他结党营私、草菅人命, 违反律令,罪有应得。只是我有时会想, 他欠大虞的已经偿还了,他欠哥哥的该怎么还呢?”
“二叔母的孩子……我不知道该称呼‘他’还是‘她’,产婆说那孩子生来就又是男儿又是女儿。”
“婢女说, 二叔母为了诞下小郎君,常常服用一种叫‘转胎丸’的药。康太医说那药是毒。性别生来无法逆转, 本来好好的小娘子硬被那毒.药催生出了男子的器官,但不是所有人都能承受两套器官。”
“她被转胎丸害死了,一出生就没了气。”
“世上多待女子不公。但至少,至少也该从最亲人那里获得关爱吧?”
“可我们的小妹妹,被她的母亲亲手害死了。”
“……”
“抱歉……哥哥一定更喜欢听让人高兴的事吧?”
“萧晓终于不来学堂了。也不知发生了什么,母亲狠狠揍了他一顿,他三个月都没出得了豫王府。”
“景旭扬告诉我,太子殿下说萧晓不是读书的料,就把他扔进了禁军里。和哥哥以前走了同样的晋升路线,不过,他肯定没有哥哥厉害,说不定过几天就受不住,鼻青脸肿地跑回家了呢。”
“哦对了,今天二姐姐正好在府里陪我,贺子衡给她带了孜然羊肉,二姐姐喊我一起吃。他还没有放弃追求二姐姐呀……”
“我好像一直在说别人的事。”
“关于我自己么……”
周瑭顿了顿笔。
窗外传来了男子的呼唤声。
“瑭瑭!日头这么好,闷在屋子里算什么?出来和爹爹切磋几回!”
“是!父亲。”周瑭扬声回应。
“要叫‘爹爹’!”
“好的,”周瑭胳膊泛起了小疙瘩,“……爹爹。”
他在砚台边搁下笔,走进了阳光之中。
周瑭对父亲周晔的第一印象是:啊,怪不得有人愿意跟他私奔。
周晔是名副其实的美男子,白衣卿相病弱美人的那一款,就算是年近不惑也不减美色。
恐怕比起“跟他私奔”,母亲当年更想“强抢民男”、“金屋藏娇”吧?
以前周瑭以为自己的容貌得益于母亲,现在他发觉,这至少有父亲一大半的功劳。
“父亲想切磋什么?”周瑭问。
周晔优雅地撸起袖子:“比划比划拳脚。”
周瑭尽量不引人注意地瞄过对方的细胳膊细腿。
自己该出几分力,才不会谋杀亲父?
三分?还是一分吧?
周晔看出了他的担忧,呵呵一笑:“你尽管来。不行算爹爹输。”
他无比自信,让周瑭想到了另一种可能。
武学分内功、外功,薛家刀法偏重外功,往往体格健硕。周瑭自己为了掩藏性别,所以内外兼修、更偏内功,体型比寻常武者纤细些。
或许,他父亲是个深藏不露的内功大师呢?
“那我要出手了。”周瑭放下心来。
“尽管来。”
周晔摆了个起手姿势,周瑭没看懂,但没关系,他谨遵父命,全力以赴地上了。
掌下轻飘飘的没有实体,他的父亲轻飘飘地被打飞了出去,飞出了院墙,然后“砰”地一声砸在地上。
周瑭傻眼。
他连忙跃过去扶起父亲,还好对方坠落的地点是一片柔软的花坛,没有摔出骨折。
只是肩头上那个迅速红肿起来的红掌印……呃,还好他在察觉不对时及时收了些力道,否则就不是这么简单了。
周瑭将他扶回屋内,敷上跌打损伤的外用药,有些心虚地问:“父亲不是说……不行算你输吗?”
“是啊,我输了。”周晔坦荡承认。
周瑭:“……”
他父亲的性格,和书册典籍里记载的父亲们太不一样了。毫无威严,还没有一点长辈架子,就算放到书斋里恐怕都能和十五六岁的小郎君们打成一片。
周晔一脸沧桑:“没想到我儿这么厉害。沄沄瞒着我瞒得好狠……”
周瑭“啊”了声:“可能母亲她本来就不知道吧。”
和整日赋闲在家的父亲不同,回京以来,薛沄整日在外奔忙,回府也忙于军务,除了用飧食以外,很少与周瑭见面。
有时候周瑭忍不住怀疑:会不会母亲根本就不喜欢他?
他有些低落。
周晔像是没看出他的落寞,附耳悄悄道:“打个商量,这事儿千万别告诉你阿娘。若她见到为父这等丑态,该嫌弃我了。”
周瑭答应了。
不过这种伤势根本瞒不过从军多年的薛沄,在得知事情原委之后,她提起了刀架上的横刀。
“跟我来。”她直接进了庭院。
“是,母亲。”周瑭起立。
薛沄将横刀丢给他——那刀不是她用,而是给周瑭用的。
半个时辰之后,周瑭脱力地躺倒在地上,一根手指都抬不起来。
他剧烈喘着气,用数伤口的方式来分心缓解疼痛。
薛沄下手狠,但极有分寸,大大小小十六处伤口全都是皮肉伤。
她俯视着浑身狼狈的儿子,半蹲下.身似乎想扶他起来,却被亲兵传讯打断,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庭院。
“瑭瑭,你阿娘没坏心。”周晔给他处理伤口的时候说,“你可知道,军里多少人求着被她操练,她都不屑一顾的。”
“孩儿知道。”周瑭疼得嘶气,说出来的话却很真诚,“以前大家都让着我,倒远不及这次受益良多。我很感激母亲。”
“儿子真乖。”周晔揉揉他的脑袋,意有所指道:“这世上怎么可能有人不喜欢你?要是有,那她怕不是戒过毒。”
周瑭被逗得一笑,半晌笑意又慢慢淡下来:“可是,怎么会有人能得到所有人的喜欢呢?尤其是让那样……标准很严苛的人满意。”
“有啊,”周晔露出鼓励的笑容,然后指了指自己:“那个人就在你眼前。”
周瑭:“……”
周晔笑得很好看:“你只是需要时间,去发现她对你的爱。”
周瑭不自信,但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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