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绣完了?”周瑭反应过来,讶然抬眼望向薛成璧,杏眼亮晶晶的,“……是二表兄替我绣好的吗?”
薛成璧恹恹撩起眼皮,没什么表情地瞥了一眼小孩,瞥见对方满含期待的眼。
“闲来无事罢了。”他没有否认。
公主亲手绣的荷包诶!
周瑭“呜哇”一声赞叹,心爱地用脸蛋蹭蹭荷包:“谢谢二表兄!我明日午后再来看你!”
孩子摇着小手向他道别,薛成璧半卧在榻上,没有回应。
待对方离开厢房,薛成璧才起身下榻,脚步无声,跟着他走到廊下。
周瑭轻盈地跳上院墙,院墙结了冰,他没站稳,险些又滑一跤。
薛成璧手臂微抬,似是想扶起什么。
在意识到自己的冲动之后,他眸光微闪,将手臂缓缓收回身侧。
院墙上,周瑭艰难地找回了平衡,嗖地一跃,消失在了视野尽头。
弄玉小筑回归沉寂。
薛成璧取出了玉肌膏。
小玉瓶里的药膏是满的,他没有用掉一丝一毫。后背的鞭伤继续溃烂,也就没有人会拿他过快愈合的伤势,当做他偷盗玉肌膏的证据。
但他也没有立刻将玉肌膏销毁。
现在全府皆知,他出不去弄玉小筑,也偷不了东西。若想栽赃陷害,也会等到他离开这里之后。
……那便暂且先留下吧。
等离开这里之后,再丢掉它。
薛成璧收好玉肌膏,他手指冰冷,那小玉瓶却温温热热,好似还残留着谁的体温。
他轻轻摩挲着小玉瓶,指尖萦绕着一丝不自知的留恋。
第7章
落了整整一日的雪,不知什么时候停了。
雪后的清晨,仆妇们挥着竹扫帚,把积雪扫到青石小路两旁。
郑嬷嬷背着竹筐,牵着周瑭的小手,去内务库领本月的份例。
今日的内务库颇为热闹,有头脸的婢女小厮几乎都来了,钱银,布,过冬的炭火,手炉,一样一样地清点出来,再运去各房。
周瑭贴在奶嬷嬷身侧,好奇地观察人来人往,记住她们的长相、脾性、姓名,还有各自所属的主子。
二房阮氏的大婢女莲心也在,看到他们主仆之后,忙叫几个小丫头过来帮忙。
郑嬷嬷清点了两样,又喜又怨:“炭火比上个月多了一半,布料的成色也比之前好了。这些刁奴惯会看人下菜碟,以前也不知克扣了多少……”
周瑭却看到,即便这次的月银比以往丰裕许多,但连侯府其他小娘子的零头都不够。
离那个让自己、郑嬷嬷、还有主角在府里过得安稳快活的目标,还差得远。
这时,热闹吵嚷的内务库忽然安静了下来。
人群避瘟神似的慌慌张张让开通道,一个小少年踏着冰冷的晨曦,踽踽而来。
周瑭瞪大了杏眼,不敢置信地揉揉眼睛。
是薛成璧。
他怎会出现在这里?
郑嬷嬷护犊子似的搂紧了周瑭,紧张地问身旁的莲心:“二夫人怎么把他放出来了?”
莲心低声道:“二爷三年任满回京,明日车马就能抵达侯府。这是喜事,要办家宴。老夫人发了话,说二公子怎样都是二爷的庶子,自然没道理拘着他。”
周瑭眉头微蹙。
二爷,就是那个打断了主角右手的“父亲”?
二爷回府,对主角来说到底是喜是忧呢。
郑嬷嬷在忧心另一件事:“放出来便罢了,可这里人那么多,万一……”
“这也是无奈之举。”莲心有些尴尬,“二公子那病,清平院里没有下人,邹姨娘又足不出户,也就二公子一个能来领月银了。”
她还知道些别的家宅阴私。
二夫人笃定那疯子此番必死,本来连白事都暗地里准备好了,就等着大哭一场演完母慈子孝,赶在二爷回府之前,速速把尸体送走了事。
没成想,那疯子竟然没死,身子骨竟比头两天更好了,还能稳稳当当地走过来领份例。
命硬得像中了邪。
只要有他在,内务库的空气都仿佛笼罩着阴云。
薛成璧走到哪里,哪里的人便忙不迭避开。
所有家仆都畏惧他、厌弃他,却又不敢出声刺激他发疯,于是只能用一双双充满敌意的眼睛,暗中瞪着他。
晦气。煞星。疯子。
他们的眼睛在无声地咒骂。
滚出侯府。
薛成璧目不斜视,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对所有饱含咒骂的目光视而不见。
孤零零的一个人。
“二表——”
周瑭刚出声,便被郑嬷嬷慌忙地捂住了嘴。
薛成璧淡淡瞥了他一眼,也只是一眼,便收回了目光。
连脚步都未有丝毫停顿,好似完全不认识他,好似他也只是模糊面孔中的一个,并没有什么特别。
周瑭心里空落,郑嬷嬷则被那一眼晃得背后发了一身冷汗。
“可不能乱喊!”郑嬷嬷神色严峻,压低嗓音告诫周瑭,“小心他半夜犯了疯病,循着味扒了你的皮,吃了你的肉!”
“她才不会吃了我。”周瑭认真道。
小奶团子一本正经,小大人似的,煞是可爱。
“你呀,还小,懂什么。”郑嬷嬷无奈地点点他的小鼻尖,“疯子或许是个好人,但他发病的时候,不能控制自己言行的时候,比谁都更能伤人。”
周瑭把小脸埋在她臂弯间,不出声。
这个道理他如何不懂?
但他相信薛成璧。
现在这个被病魔所困的瘦弱少年,终会一步步挣扎出侯府这个泥潭,爬到光芒照耀的顶峰。
若是打断了他的脚,他就用手指抠着泥土向前爬;若是连右手也打断,便用左手。
这样坚韧不拔的人,绝不会屈服于病魔之下。
“我需要这上面的药材。”薛成璧走到负责药品补品的管事面前。
他知道没人会接他手里的药单,于是只将药单放在柜台上,退后两步。
“清平院的份例里没有药材。”管事口气冷淡,“只有拿了各房主母的腰牌和口信才能领。”
与此同时,四五名面色不善的家仆,手里拿着家伙事,从人群中暗暗向这里包围。
他们和管事提前打了商量,只要薛成璧有任何攻击性行为,就把他按住、绑了,以此为由头重新关回弄玉小筑。
这种事,他们做惯了的。
“我买。”薛成璧掏出碎银,微微一笑。
他已经意识到了什么,血丝开始爬上眼球,嘴角的笑容也透着古怪。
但他还是走进这个陷阱,只为了争取这些药。
管事皮笑肉不笑:“抱歉啊二公子,您要的那些药材已经没有了。”
其实那药单他连一眼都没看。
所有的行为,都是针对这个不该获得自由的疯子。明目张胆地刁难他,想要激他发疯。
库房里压抑得像暴风雨前的宁静。
几粒碎银被薛成璧攥得咯吱作响,折磨着人耳。
所有人都能预料到接下来要发生什么,就像从前很多次发生过的一样——暴怒、殴打、嘶吼、鲜血飞溅。
郑嬷嬷捂住了周瑭的眼睛和耳朵。
但等了半晌,什么都没发生。
周瑭扒开嬷嬷的手,看到薛成璧微微垂着眼眸,叫人看不清其中神色。
额角青筋不住跃动,分明是气极。
但他在极力忍耐。
薛成璧取回药单,薄纸在他手掌里攥成一团,回身便走。
管事和潜伏在暗中的家仆交换一个眼神,皆是疑云满腹。
这疯子睚眦必报,骨子里有股不要命的狠劲儿,而且发病时极端狂躁易怒,每每要血溅五步。
今日都挑衅到了这个份上,他竟就这么走了?
想起二夫人的命令,家仆丁巳壮着胆子,在薛成璧走近时,猛地撞了他一下。
这一下撞得极狠,薛成璧险些摔倒,怀中的竹簸箕一晃,掉了满地的木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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