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庆公主萧含君安坐在湖畔小厅的白玉石圆凳上,姿态清湛,仪容矜贵。而她脸上的白纱,竟从额心一直垂到了前胸,连眼睛都没露出来。
一群贵女如燕雀般围着她叽叽喳喳,她半句话都不搭,偶尔听到感兴趣的,也只是微微点一下头。
薛蓉有些疑惑,低声道:“今日是她的生辰,可她怎么穿得……”
周瑭在脑海里自动补全了她没敢说下去的话。
萧含君身着一袭月白色的素净衣裙,仿佛今天不是她的生辰,而是忌日。
这位长庆公主真是个怪人。
周瑭不再注意萧含君,转而向其他没资格挤到长庆公主身边的小娘子们,打听萧翎的位置。
他看准一个似乎很好说话的少女,双手互握合于胸.前,行了一礼。
“请问……”
那少女惊了一下:“你嗓子怎么了?”
周瑭轻咳一声:“偶感风寒。请问小娘子,可有见过太子殿下?”
“殿下要等到下了早朝才会来。再等等,就快了。”
少女上下打量了他的装扮,见他虽穿着素色,衣料成色都是极好的,虽不佩钗环,腰间垂挂的白玉却绝非凡物,顿时态度亲热了好几分。
她笑着道:“妹妹也是来看太子殿下的?”
周瑭被她一句“妹妹”叫得肉麻,僵硬地点点头。
少女道:“妹妹瞧着真标志,恕我眼拙,妹妹是哪家的小娘子?”
京里都在传,武安侯爵之位马上就要落到薛二爷头上,册封之日不是今天就是明天。
周瑭不能再说自己是武安侯府的人,只好道:“家母薛沄。”
那少女一楞,脸色陡然绿了。
她一改方才“姐姐妹妹”的亲热劲儿,脸绿得像吞了只苍蝇似的:“就你也敢肖想太子殿下?癞.□□想吃天鹅肉,痴心妄想!”
周瑭:“……”
说罢,那少女便一溜小跑回了人堆里,斜着眼睛,用手帕掩着嘴,向贵女们报告她刚发现的“奇葩”。
“周瑭?我听说过她。”一名少女道,“薛三娘薛蓁你们还记得吗?从前她和我提过,这表姑娘看起来闷声不吭,实则心思又深又毒,小小年纪害了她好几回。现在三娘被排挤回了老家,这表姑娘倒好,堂而皇之参加起公主的生辰宴来了。”
有一人替周瑭说话:“我家阿兄倒是说,周娘子又聪明又好学,深得方大儒的喜爱。”
“恐怕心思全用来讨好人了!”另一个反驳。
“一个没了娘的表姑娘,还日日赖在侯府攀关系、打秋风。脸皮真厚。”
“她不是来看太子殿下的吗?她不会以为,她能像她娘一样勾得太子陪她私奔吧?”
周瑭常年习武,耳力甚佳。听着这些话,他的心情从疑惑、惊讶、无奈,逐渐变得难受。
他敬重他武举夺冠的母亲,就算他们素未谋面,周瑭也不愿旁人诋毁她半分。
流言像长了翅膀,窸窸窣窣地从外围传到交际圈的中心,传到了长庆公主和平宁郡主耳中。
平宁郡主见那些身世显赫的贵女们面露嫌恶,又见萧含君对此不置一词,心中顿时有了答案。
“怪了。”她讥笑一声,“我明明只请了武安侯府的三位娘子,这私奔来的野种,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她朗声问:“是谁把她带进来的?”
身旁簇拥着的贵女们正掩着手帕低笑,忽然间,她们笑声齐齐一停,都站了起来,向平宁郡主身后的人福身。
“是吾。”
太子萧翎的声音传来。
“是吾许她进府的。”
“殿下!”“太子殿下……”
贵女们低头行礼,不管心中如何惊诧,脸上都是温柔娴淑的,好像刚才发笑的不是她们。
萧翎抬手示意她们安坐,垂眸对长庆公主道:“含君,我来迟了。愿你生辰吉乐安康。”
他嗓音一如既往的冷淡,似是无情,然而又将自称从太子的“吾”改为寻常兄长的“我”,泄露出一丝他与长庆公主的亲近。
萧含君向他点头。
“周家娘子与我有事相商,我便传话让她来亲王府等我。”萧翎道,“没来得及知会你,望你见谅。”
此话一出,贵女们的惊诧连遮掩都掩不住了。
都说太子一心国事、不近女色,从来不与外女言谈,怎么听他的口吻,却对周瑭如此熟稔?
平宁郡主将裙摆攥出了褶皱,最初那个传小话的少女,难堪得连头都抬不起来。
而萧翎之于周瑭,无异于一张救命符。
“殿下!”周瑭的眼睛猛然大亮。
他心系薛成璧的消息,忘记自己穿了裙装,差点被裙摆绊倒,很快又凭借自己出色的身体协调能力,稳住了步伐。
“周娘子。”萧翎看了过来。
周瑭急道:“我哥哥,薛家二郎的事……”
“你想说的话,吾已知晓。”萧翎语气略微和缓,“放心,圣旨就要到了。”
圣旨?周瑭疑惑。
释放薛成璧,用不着帝王亲自下旨吧?
“圣旨到,武安侯独女接旨——”
萧翎身后,十二名身着蓝灰色宦官服的太监鱼贯而至,跟在他们身后的,还有身着铁甲的侍卫,和几个周瑭不认识的武官。
萧翎让开一步,屈身行跪拜礼。
见圣旨如见圣面,顷刻间,禄亲王府内的贵女们呼啦啦跪倒了一整片。
周瑭也行了跪拜礼。
此时他脑海中的疑问多了一个:武安侯独女又是谁?
如果今日早朝薛二爷已册封为武安侯,那么他的独女,指的是三表姐薛蓁么?
但薛蓁根本不在场……
两名小太监各执一端,铺展开撰有圣旨的丝绵纸。大太监清了一声嗓子,朗声诵读:
“应天顺时,受兹明命:今武安侯独女含章秀出,儒雅知文,神威奋武,救护储君有功……着即封为县主。封地灵州嘉定县,食邑千户,赐号嘉定。宜令有司择良辰吉日,备礼册命。钦此!”
全府哗然。
贵女们不知道今日早朝上发生了什么,她们中的大多数听到圣旨的内容只觉不知所云,只有一两名武官内眷,从军中一些隐秘的流言中猜到了什么。
她们觑向周瑭,眼中难掩震愕。
薛蓉对旁人的目光向来敏感,暗中扯了扯周瑭的袖口。
“请接旨——”大太监再唱。
周瑭仍是低着头。
“周瑭。”萧翎的声音响起。
他望过来的眼神带着鼓励:“该你接旨了。”
周瑭怔怔地站起身,木偶一般,接过了那卷明黄色的丝绵纸。
他第一个想法是,大虞开国以来从未将非皇室宗亲的女子封为县主,就算是父兄护驾勤王、救驾有功,就算立了天大的功劳,也不可能将他们的姊妹妻儿封作县主。
这不合规,这破了旧制。
第二个想法是……
为什么圣旨称他为“武安侯独女”?
周瑭的心脏在胸腔里剧烈地跳动起来。
“今日早朝,丛云将军进宫述职,圣上龙颜大悦,当即册封她为武安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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