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大儒为人清高正直,最是看不上贿赂之事,立刻拉下了脸。
“双倍不够?这么贪。”薛环嗤之以鼻,“那五倍总行吧。”
气得方大儒吹胡子瞪眼,当场便要他滚出学堂,再也不许自称为他方明远的弟子。
薛环闹了半天才明白过来,匪夷所思道:“不就是收钱办事吗,这么激动做什么?别忘了,我爹救过你的命,你若把我赶出学堂,就是驳了他的面子。”
方大儒勃然大怒:“堂堂刑部尚书右丞,教养出来的儿子竟小小年纪便熟于行贿,入了官场,岂还了得?今日我就替他给你个教训!”
说着,他便要怒气冲冲地离开此地。
薛环最怕在父亲和祖父面前丢面子,怎敢让方大儒出去大肆宣扬?
于是他情急之下敲晕了方大儒,又让守着学堂的家仆偷偷把方大儒送出院墙,运进了二房院里关起来,打算再行说服。
没想到,方大儒软硬不吃,人还没被说服,他失踪的消息便传了出去。
不过多久,家仆们就要找到二房来了。
薛环在庭院里焦急地来回走动,时不时暴跳如雷地挥刀砍廊柱。
“要不干脆灭口?”他发着抖道,“勒死之后推进井里,泡个十天半个月再捞出来,大家都会以为他是意外落井……”
帮他偷运出方大儒的两个家仆听了,都脸色煞白地退了半步。
“退什么退,怕了?”薛环强笑道,“这不是你们做惯了的吗?上次那个不肯给我当马骑的贱蹄子,不也是你们扔下井的吗?”
想起那个可怜丫头青紫肿胀的脸,家仆便胸闷欲呕:“公子,您换、换个人吧,小的……”
薛环龇着牙威胁他:“去做!”
面对那张年纪尚小、却如恶鬼般可怕的脸,家仆双膝一软,跪了下来。
就在这时,“噗”地一声,一团雪球砸在了薛环脸上。
打雪仗似的孩子气的攻击,瞬间让薛环可怕的脸变得滑稽可笑。
“大坏蛋!”孩子的声音响起。
薛环脸上生疼,胡乱抹掉积雪,怒道:“谁?!”
周瑭站在墙头上,随地抓起两把雪,团一团,使劲丢出去,再次准确地砸在薛环脸上。
“草菅人命的大坏蛋!”周瑭又气咻咻地喊。
薛环脸色涨红,踏起轻功便向墙头飞去。
还没飞高,墙那边忽地又翻进来一个黑影,恰巧踢在他脸上,把他踹了下去。
薛成璧落在墙内,垂眸瞥了眼摔在雪里的薛环。
他略带无辜地眨了一下眼,薄唇掀起一个笑:“抱歉。是我来的不巧了。”
薛环狼狈地爬起来,招呼其他家仆:“给我上!把他往死里打!打出一道伤就赏五金!”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七八个家仆手抄利器从各处出现,吞咽着口水,畏惧着,贪婪着,缓缓围向孤狼。
周瑭便要团雪球帮薛成璧打架。
薛成璧抬手制止了他:“这里交给我。你先去找方老先生。”
周瑭头摇得像拨浪鼓:“不行,他们那么多人,会把你打伤的!”
“快去。”薛成璧淡淡道,“再晚些,方老先生可能有危险。”
“可是……”周瑭还在犹豫。
薛成璧仰起脸,朝他微微一笑。
暖光融化了眉目间的冷峻,无声化作一股令人安心的力量。
“没关系,我一定会撑到你回来。”薛成璧笑得温和,“相信我。”
周瑭咬住唇,道了声“等我”,飞速消失在墙外。
院墙内,所有人瞠目结舌,神色恍惚。
他们甚至觉得自己失心疯了,才会在那个性情暴戾的疯子脸上,看到堪称温柔的表情。
薛成璧的目光从周瑭的背影处移开,缓缓落在院内众人身上。
方才那个温和的笑容迅速扩大,薄唇红如饮血,眼尾饱含恶意地勾起,渲染出一种奇异的诡艳。
寒光凛冽的刀刃,拔.出了刀鞘。
“希望各位能多撑片刻。”
薛成璧掀起殷红的薄唇,漫不经心道。
家仆们胆战心惊。
“快上啊!”薛环在他们身后催促。
两个家仆各拿着镰刀和棍棒冲上去,薛成璧轻而易举避开了攻击,手腕翻转,刀背猛击在他们的腋下和颈后。
他们在痛嘶声中后退,紧接着又有三人补上,薛成璧面色不变,有意换了另一种招式,用的还是刀背。
薛环见了大笑:“刀背砍人?你根本就不会用刀!就这还想与我比试?”
薛成璧不语。
被刀背砍过的家仆缓过劲儿,又冲上来,再次被打,退下。车轮战周而复始,他们渐渐精疲力尽,渐渐疼得爬不起来,全身上下却始终没有任何一处见血的伤口。
薛环脸上的得意挂不住了。
他看到薛成璧在笑。
八个家仆已经趴倒了七个,而薛成璧气息平稳,姿态从容,仍留有余裕地做出那个翻转刀背的多余动作。
他是故意的。
薛环脑海中闪过这个不可思议的猜测。
最后一个家仆被击败,薛环脸上青一阵白一阵,骂了一声“废物”,随即爆呵一声,亲自提刀冲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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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环很自信。
在刀法一道,他还从未有过败绩。对手的刀锋总是轻飘飘的,被他轻轻松松就抵挡住,再随便用一招刀法,演个漂亮。
这次也会一样轻,一样……
刀锋与刀背相接,铿然之声乍响,薛环手里的刀如有千钧之重,瞬间被击飞出去。
黑沉沉的刀背袭来,刀风呼啸,险之又险地停在薛环眉心一寸上。
薛成璧停住刀,意外地眉梢轻挑。
“我没想到。”
没想到,薛环的刀竟如此不堪一击;
没想到,连招式还用不上,薛环手里的武器就直接被击飞了。
薛环手腕颤抖。
他想起来了——以前那些对手的刀都一样的轻,是因为他提前给了他们银子,让他们演出输给他的样子啊。
虚假的幻影轰然崩塌。
薛成璧不紧不慢地踱到薛环掉落的横刀前,脚尖勾起横刀,把刀踢向薛环。
薛环本能接住了刀。
“再来。”薛成璧微笑道,“我少用些力气。”
他用刀背对准薛环,攻了上去。
薛环一激灵,这次抵挡的时候用了刀法,然而薛成璧的刀轻如羽毛,只是轻一触碰便换了招式。薛环不知该如何衔接招式,手忙脚乱,腰腹挨了一刀背。
“再来。”薛成璧又笑,“我会慢一些。”
一次又一次,薛环不得不拿起刀抵挡,被抽打,被戏弄,被羞辱。他浑身疼痛,气喘吁吁,刀尖撑在雪里,再也抬不起来。
薛成璧仍是微笑道:“再坚持一下。”
他那弯起的眉梢与唇角无懈可击,好像一位最温柔的兄长,最耐心地教导弟弟习刀。
然而透过他的眼眸,却能窥见那面具之下藏着的厉鬼。
冷漠地俯视他,顽劣地愚弄他,从他的痛苦中汲取欢愉。
莫大的恐惧袭击了薛环。
他突然意识到,从始至终,他,还有他们,不过是这个疯子用来展示刀法的工具罢了。
薛环胸腔中长长发出一声抽噎,两股战战,跪坐在地。
薛成璧忽地一顿,目光飘向远处,自语道:“他走了。”
他转回头来,笑道:“老侯爷已经走了。”
“……什么?”薛环茫然。
“你我之间的比试早就开始了。今日,不,从昨日起,老侯爷就回了府,歇在听雪堂里,暗中窥视着你我的一举一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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