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没药了?”
苍老嘶哑的声音从房间最里面传来,伴随着铁链拖地的沉重响声,一位头发稀疏裹着白褂的老人慢慢走了出来,他往墙上随意拍了一巴掌,屋子亮了。
数不清的实验仪器占据了大部分空间,地上全是散落的草稿和数据,老人不在意地从上面踩过,晃到墙边从架子上几排瓶瓶罐罐里选出一个透明玻璃瓶,里面盛着淡黄色液体,是封谦之前发病时喝的药。
佘九涟卡在门外,分毫没有越过缝隙,他冷漠地打量骨瘦如柴的老人,等灰尘散去大半后才开口:“李老,研究有进展么?”
李老挠了挠胳肢窝,嘿嘿一笑:“当然有,你神机妙算,这卫家小子果然也被送去参加过实验,不过卫崇对亲儿子没那么心狠,只给他注射了一点药物,影响不深,比你的差远了。”
“就是被烧得不成样子,分解起来有点恶心。”
他夸张地干呕了下,实则一直在注意佘九涟的变化。但佘九涟没说什么,甚至连人类最基本的怜悯都没有。
他拿出一块用过的纱布走进屋内,李老敏感地嗅了嗅:“你又伤哪儿了?”
“腹部。”
佘九涟没打算细说上周封文星出院前捅他一刀这件事,他把纱布放进统一收集箱中,顺带观察了旁边的培养皿情况。
李老跟到他身边,轻轻敲了下培养皿的盖,浑浊的眼珠缓缓移动:“卫家小子送来的时候其实没死透,说不定救活能当个植物人,你知不知道?”
“是么。”
佘九涟这样问,语气却不真诚,他接过递来的透明玻璃瓶,轻飘飘地问:“既然发现了,为什么不救?”
李老顿了顿,话锋一转:“你把他送来不就是希望他变成一个再也不会动的死人。我倒是好奇,卫家小子应该跟你无怨无仇,你对他下这种死手,卫崇到现在没找你麻烦?”
佘九涟微微一笑,不紧不慢地说:“卫舒望自寻死路,我不过顺水推舟,卫崇找不到尸体,又怎么能找上我。”
他温和平静的模样与周遭格格不入,良善的皮囊不过表象,屋顶垂挂下的残破蛛网倒与之更相衬。
半晌,李老叹息着朝地上啐口唾沫,又邋遢地用鞋底蹭掉,说话含糊不清:“这都第几个了,等今年有时间我得带你去庙里忏悔去去晦气,不然我哪天见阎王了,你妈肯定要怪我没把你教好……”
“小兔子乖乖,把门开开……”
铃声响得很突兀,佘九涟没管边上人惊诧的神情,面不改色地接通,这个幼稚提示音是封谦前两天硬要给他改的,说换个傻逼的听着丢脸,佘九涟就不敢不接他电话。
“你人去哪儿了,我怎么找不到你?”
佘九涟慢慢掂量着手心里的玻璃罐:“什么事?”
封谦在那头磨磨唧唧半天,像在纠结什么,佘九涟也不催他,耐心等他想好。
“……高格街有家卖肉松卷的,好吃,但是不送外卖,你家保镖不听我话,不给我买。”
“知道了。”
“知道什么了?”
“知道你中午会在桌上看见。”
封谦这才满意地“嗯”了声,电话挂得干脆。
佘九涟已经在给保镖发消息,李老却还像没回过神,怔愣半分钟后,抓了把毛糙的头发:“这就是封谦?”
佘九涟没抬头:“是。”
“你当年好说歹说不管用,非要脑抽风替他上实验台的那个?”
消息发完,保镖那边立刻回了收到,佘九涟收起手机,没啃声。
李老还在好奇地追问:“之前不说他把你忘了,现在是记起你救过他命,无以为报准备以身相许?”
他常年住地下搞研究,整天对着的不是机器就是药品,除了佘九涟没活人能聊天,好不容易听个八卦,聊起来没完没了,他掰手指头仔细算。
“这都多少年了,你妈带你去共合县得十年前的事了吧,小芸告诉我你在那边交了个朋友,关系好得不得了,天天喊你去看表演,你还真愿意去,风雨无阻,都以为你中邪了,要给你带大仙那驱邪。”
李老摇摇头,从货架上挑了瓶颜色更深的罐子,打开放鼻子底下闻了闻:“我看你现在也像中邪了,也可能是那时候中的邪没驱成功。”
他又把罐子交到佘九涟手里,随后拖着两条铁链慢慢靠近墙边窄床,弯腰从床底扒出一份文件袋,抖出几张数据纸。
“你不想待在佘家,小芸就带你往下面跑,被佘与恭那个疯子抓回来折磨的有多惨,你也不是不知道,后来还……”
李老适时打住,没再继续说下去,他叹口气,提醒:“反正啊,你想怎么疯心里有个数,什么杀人放火别玩过了,变成跟佘与恭一样的怪物,不然等我死了见到小芸不好交代啊。”
他掀开被窝,掏出一瓶没喝完的酒,拧开瓶盖往嘴里灌了两口,咂摸咂摸,打了个嗝,挥挥手赶人:“去吧去吧,黄色他的,蓝色你的,注意点别喝岔了。”
“李老。”佘九涟纹丝不动,语气淡淡,“如果有天我变成和佘与恭一样的怪物,你不必愧疚。”
“滚滚滚!”李老随便捡了个空管子往地上砸,吹胡子瞪眼,“听你说话我都烦,你倒是无所谓死活,我还一天到晚忙着给你和你相好研究救命药!少说点晦气话,像谁不好非要像他!怎么着你也想把封谦腿打断监禁起来?”
佘九涟垂下眼,笑了笑,却没有完全否认:“这得看他怎么做,我不想用极端手段。”
言下之意假如封谦不配合,一切皆有可能。
李老哑口无言。
佘九涟是他看着长大的,可他打小乖僻,李老从不了解这孩子脑子里究竟都在想些什么,连他亲妈也不清楚他的脾性,阿芸还活着时就不止一次担忧,怕佘九涟会长成佘家第二个疯子。
他曾信誓旦旦地说不会,但现在的佘九涟和他记忆中疯狂残暴的佘与恭重合度却越来越高,同样的阴晴不定,同样的冷漠伪善,毫无道德底线。
里屋实验台上那具烧伤严重分解一半的尸体还没处理干净,没人知道他究竟死于意外还是人为。
密码门合拢,李老随手摸了把湿痒的部位,才发现脖颈后面全潮透了。
*
*
终于熬到饭点,封谦没等老师出门就从椅子上跳起,溜之大吉。
肉松卷果然已经在盘中摆好,他饿狼似的抓起一个就往嘴里塞。
没办法,任谁早上七点就被薅起来学德语,一学就是四小时不间断,谁都得饿得前胸贴肚皮。
学习,真他妈造孽!
出国这事是一周前才定的。
提议刚出来时封谦不情愿,要能选他想一辈子待国内,哪怕躲小乡镇里,起码周围还是中国人,多少比较亲切。
但佘九涟说国内目前太危险,实验幸存者行踪暴露,上面有更深的势力在暗处启动清除计划。
封谦以为在泸城佘家已经到了只手遮天的程度,后来想想佘九涟这两年被暗杀的次数也不少,Andy不就是其中一位。
不过他不懂为什么之前没人发现他,全逮着佘九涟杀,难道说以前有人替他打掩护,把他藏起来了?
封谦想入迷了,没注意餐厅进了人,等反应过来,已经被捏住后颈往前一带,屁股被迫离开桌面。
“吃饭就坐好。”
后颈上的力道变轻,随意按了按,佘九涟把他压到座位上,自己去了对面。
佘九涟吃饭时不喜欢聊天,封谦就等他吃完了再跟他后边打听:“你看没看到我哥被造谣的事儿?”
佘九涟在前头不说话,步子迈得大。
封谦感觉不出他的低气压,一心只想知道关心的:“我今早下课十分钟在微博上看到的,这其中肯定有诈啊,纯造谣,不知道哪个贱人背地里推波助澜了,现在网上什么乱七八糟的都有,我联系不上我哥,他不加我微信,你知不知道他最近过得怎么样?”
“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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