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一个知名圣地来说,这样的背叛多少有些令人心寒。
但无论如何,这里确实是一个悲哀的、没有希望和生机的地方。
可现在,它变得不一样了。像一个奇迹。从地下看不出来,只有上到屋顶才能看见。
仔细一看,其实变化也并不是很多,无非就是四面的墙壁上挂了老土的灯带,地上的玻璃和烟头被清理了,墙角有铺了一小块的瓷砖,还放了几盆绿植——无论那是什么,它们看起来都比羸弱的流苏树更有生机。
雁行觉得可能是因为何已知站在这里的原因,所以才让这片屋顶显得如此不同。
“这是……”
趴在何已知背上往前走时,雁行的视线扫到了屋顶中间一团金属堆砌的尖塔。
他曾经见过这个东西。在仓库里。
“这是PVC完成的第一个金属的雕塑。”何已知说。
他们走到金属塔前,仔细看还能看到其中那些被扭曲变形的破旧的电风扇、硬币、指甲刀……
“我以为它只是一个火炉。”雁行说。
其实何已知最开始也是这么想的,但他没有说出来,而是咧嘴一笑:“PVC也写了借条,要看吗?”
“不用了。”
“我打算在这放上桌子,”何已知站在雕塑旁的空地上,“把网络也接上来,这样你可以在这里工作。原本的电梯太破了,装修时会换上新的,可以直达楼顶。我还想把这些地方都铺上土,改成花园,因为我觉得我做园艺还蛮有天赋的。但不会全部种花,也要留出空地,Captain它们可以在中间跑着玩,事实上,我在想能不能把花园和空地做成一条敏捷线路的形状……”
他告诉雁行,这些灯光和装饰是PVC的投资,而玛玛会去陶瓷镇为他们定制一批独一无二的花砖。
“一不小心扯远了……其实我想让你看的是这个。”
何已知将雁行带到屋顶边缘,把他放在围墙上。
“你不怕我这样倒下去吗?”雁行似笑非笑地抬起手臂。他的身后就是没有护栏的楼顶。
“你可以试试。”何已知笑着说,“让我来帮你。”
这次他把雁行抱了起来,让他转了个身,面朝外地坐在围墙上,失去知觉的双腿垂落在空中。
这显然是一个更加危险的姿势,让雁行有些惊讶。
何已知示意他向下望去。
这里面向的是教会的后门,因为酒吧的关闭,幽深的小巷空无一人。
这个场景曾无数次出现在雁行的梦中,他记得这个视角,阴暗潮湿的小巷,闪烁的路灯,开裂的墙壁……都和他回忆中的样子没有变化。
但他却看不到五年前何已知坐着的那几节台阶,因为一张巨大的网,从楼房2楼的位置张开,延续地包围住整面墙壁,像是一条飞在空中的围巾。
网格的边缘上,微风拂过,带动着整个凹陷的弧面掀起涟漪。
“一张网?”雁行艰难地说。
“没错,”何已知说,“因为你说我没法时刻待在你的身边限制你的自由,所以我决定换个思路——如果不能阻止你,那么我想我至少可以接住你。”
“那是杂技和高空演出用的安全防护网,”他侧着头微笑,“由高分子聚乙烯丝和尼龙编织而成,据说可以让人从百米高空坠落而不受伤。”
何已知说完话后,轻轻碰了碰雁行放在围墙上的手。
被他碰到的手指蜷缩起来,但没有躲开。
何已知抓住雁行的手,自己也翻过围墙,坐在他的旁边。
“如果你状态不好,就上来跳吧。跳多少次都可以。”何已知说。
雁行有些紧张地坐着,一条腿在空中晃动,风吹拂着他的发梢,撩动凌乱的头发。被何已知抓在手里的手指僵硬地颤唞着,连带着雁行整个人都在颤动。
“一张网。”他的声音很沙哑,沙哑得几乎听不出声调,只有嘶嘶的气音。
何已知点了点头:“你喜欢它吗?”
雁行倒吸一口凉气,将自己和何已知的手掌按在腿上,以免它们更剧烈的颤唞。
“我想你用错了宾语。”他说。
“它们?”何已知疑惑,“我不知道网应该用什么代词。”
雁行发出一声痛苦的喘熄。
那是他最终认输的时候。
因为何已知是愚蠢的执着、出人意料的天才和朦胧的瞳孔,还有迷人的笑容的结合体。
雁行注定要在它们面前一败涂地。
“不,不,”雁行边哭边笑,几乎喘不上气,“不是‘它们’,不是网。”
“那是什么?”
何已知不太清楚发生了什么,但在男子向他转过来时,下意识地搂住了他的腰。
雁行把脸埋在他的脖子上抽泣,眼泪和气息忽冷忽热。
他恶狠狠地咬字,就像是在和自己的呼吸打架:“我为什么要去喜欢一片网?明明造它的人就在身边,而且长着我梦中情人的脸。”
何已知感到头晕目眩。
而雁行已经用他的肩膀擦干了自己的眼泪,然后将束缚了何已知一整天的外套扒了下来,随手扔在天台上。
在雁行摘掉他的眼镜时,何已知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睛,他感受到冰凉的手指贴上了他的脸颊,雁行的气息靠了过来,在他耳边说:“陪我跳一次。”
何已知猛地睁开眼睛——这和他想的不一样啊!
“等等,其实我有点恐高,而且这个刚刚装好,不知道……”
“来吧。”雁行笑着在拍了拍他的胸口,又在他下巴上亲了一下。
他的身体一低,就从屋顶上跳了下去。
何已知赶紧抓住他的手臂。
两人在空中急速地下坠,几乎同时落到网上。
安全网在空中掀起连绵的波浪。
何已知还没从眩晕中回过神来,就听到雁行的笑声在自己身后。
他翻了个身,被拉入一个歇斯底里的吻里。
何已知不知道一个人刚才还哭得浑身颤唞,下一刻就笑得这么开心是不是正常的,但他很清楚如果他去问,得到的答案多半是“我在嘲笑你的尖叫”。没错,他在跳下来时尖叫了,但那难道不是应该的吗?
对付一张尖利的嘴的最好方法就是不让它说话,雁行在大笑里消耗了太多的气息,这是何已知的优势。
在不久之后,他们还得穿着皱巴巴的衣服去路边的烧烤摊给侯灵秀买夜宵,第二天再把高中生坐上回家的火车……
再之后还要陪PVC搬空仓库里的东西,在他离开前给他一个惊喜……
他们还要处理这栋楼的装修,新教会酒吧的开业……
他们会经历哈蒙尼欧口碑的发酵……知名戏剧经理的突然拜访……小符少那部电影上映……官司重审……丘丹青辞去戏剧协会和戏剧学院的职务……《冬墙》被封禁,而《东墙》再一次被排演,吴千羽出演重要角色……
他们还将见证方云和陈少楠的婚礼……一种针对哺乳动物的淋巴癌的靶向药物的诞生,由蓟京动物研究所研制……能够恢复下肢残疾的人百分之八十运动能力的外骨骼上世……
但那时,在那一刻,他们只想更彻底地榨干彼此的呼吸。
即使安全网的出口就在不远处,两人都没有向它移动,而是让自己被束缚在那里。他们被束缚在那张织密的、巨大的、沐浴月光、充满灵性的网中,感受着亲吻发出的轻柔的声音和手指嵌入肋骨带来的愉悦的钝痛。
一些纸片从天上落了下来。
那是何已知坠落时,从他裤兜里飞出的借条。
他的投资人——他的朋友们、爱他们的人——以最沉默、最不引人注目的方式,见证了他们获得幸福的时刻。
一张又一张,写着不同的笔迹的字条,缓慢地落入网中。
其中一张写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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