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已知没有说话。
“上次他把明信片夹在花里给我的时候,上面写的还是‘滚出地球吧’这种小学生的话。”
今天的剧作家安静得出奇。
雁行觉得有些奇怪:“你怎么了?要是困的话就先回去睡……”
听到这话,何已知忽然笑了一下,他没有看雁行,而是专注地从沙坑里捡出大粒的石子,抛到灌木丛里。戈多捕捉到动静,也跟着钻了进去,又被回弹的绳子扯出来。
就在雁行以为他决定安静到底时,剧作家淡淡地开了口,声音低沉又柔和:“你不用通过迎合我来补偿对其他人的愧疚,这只会让所有人都不舒服。”
(本章完)
第96章 爱情
说这话时,长发的高个青年正像一朵蘑菇似的蹲在沙坑边上,身旁还堆着一堆大小不一的石子,而正对着的沙坑里面是大黄鸭形状的塑料沙堡,门洞开在鸭子胸口的位置,里面黑黝黝的,隐约可见还有一些小孩留下的沙堆和沙铲。
整体看上去属实是有些悲凉,哪怕说是精神病院跑出来的流浪汉也不会有人质疑。
何已知望着漆黑的门洞,并没有余韵思考尼采的那句凝视深渊的名言,而是忍不住去想——
雁行给他糖的时候,想的到底是给何已知奖励,还是后悔当初没有给吴千羽呢?
他没有办法不想到——
或许男子在关心、夸奖他的时候,心中怀抱的也是没能这样对待其他人的遗憾。
还有他出乎意料的纵容、迎合,是不是都是在补偿曾经没有好好对待过的人呢?
他坏着这种愧疚的心情,将前人的影子投射在何已知的身上赎罪……听上去也不是不合理。
虽然吴千羽把雁行描述成一个冷血无情的混蛋,仿佛所有人在他眼里都只是食之无味弃之可惜的消遣,不存在丝毫同理之心。
但何已知清楚,现实并非如此。
雁行确实喜欢用冷淡和从容武装自己,但那并不代表他没有感情,不会为别人着想。
就像欧洲中世纪的信众先犯罪,再找教会购买赎罪券——虽然你犯了错,但只要交出金钱,找一个方便的方式弥补,仍然可以没有阻碍地升入天堂。
正是因为看到了舞蹈家没有看到的部分,何已知才觉得异常的难受。
幸好地上是沙子,否则断的就不是铲子而是他的骨头了。
沙堡底下的沙被小孩挖掉不少,是凹下去的,何已知在落下时翻了个身后背着地,发现推他的不是别人,正是雁行。
说的好像他们要做什么不伦之事一样!
何已知彻底气结,不过转念一想,他们这样两个成年男人躲在儿童沙堡里,雁行还趴在他身上,四条腿上下交叠,被看到了确实是解释不清。
“你干什么?”何已知又痛又气。
而且这还没完,雁行在推他之后没有立刻松手,于是自己也被带得离开轮椅摔了进来,重重砸在何已知身上。
这么看来,他和送上门的吴千羽也没有什么区别,雁行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自己便利,果真冷血至极……
再加上一整夜没睡的疲惫,胸口一阵阵发闷,令他更加难以冷静的思考。
何已知本来就贴着沙坑边缘,只有脚跟着地,又因为蹲得久,下肢早已麻木得失去力气,根本无力抵抗,直接向前一倒就摔进了沙堡里。
混乱的剧作家没有注意到自己已经陷入循环论证、自相矛盾的境地,反而凝视着沙堡的黑暗,越陷越深。
而且……不伦之事也不是没有做过。
想到这里,身体隐隐地热了起来。
事实上,大多数时候,他对待别人都比对待自己宽容。
“嘘——”雁行抵住他的嘴,“别被保安发现。”
吴千羽的很多说法让他感到夸张,但此时此刻,他却真实的体验到了难过和委屈像融化的雪糕一样从身体的包装袋里汨汨而出的苦楚……
外面传来两声疑惑的“汪汪?”,玩耍到一半的狗发现主人不见了。
何已知就是那个“方便的方式”。
雁行对他好,是因为曾经对别人不好,这算什么?
他是个赎罪的替代品吗?
剧作家正面被砸,背后也顺势撞上沙堡的内|壁,直撞得眼冒金星,腰下面好像还压到了一个铲子,他伸手去抓,发现已经碎了,只是几块塑料碎片。
就在他即将被越搅越乱的思绪吞没时,一股大力从背后袭来,猛地将他整个人向前推去。
都说忠犬护主,但前提是那危险来自敌人,像这样熟人作案,即便是再忠诚的狗也反应不过来。
“你先挪开。”何已知动了动身体,试图让雁行从自己身上下来。
后者贴着他的胸膛,纹丝不动:“挪不开。”
“上身不是可以动吗?”青年有些心烦。
“你勒着我。”雁行说。
何已知这才发现他的手不知什么时候搂住了男子的腰,正结实地按在自己的小腹上。
像是怕他不知道,雁行故意地塌下腰蹭了蹭他的腹肌。
何已知连忙把另一条手臂也压了上去,加大力度,让他不要再动。
在类似拥抱的动作中,雁行放松下来,安然地贴在剧作家身上。
“我没有通过迎合你补偿任何人。”
由于错位的姿势,他就像在和何已知的心脏讲话。
“我知道吴千羽很痛苦,那段时间我也处在混乱之中,没处理好很多事情,他不是唯一被我伤到的人。” “所以分手以后,我尽量不出现在他面前,接受他发来的所有怒骂的消息和信件,他的全部演出我都买票送给朋友,我认识他的经纪人,也帮过他们一些忙,吴千羽并不知道——这些是我补偿他的方式。”
“说白了,吴千羽和被我利用的其他人都没有区别,我对他们确实有自责,但那不是出自喜欢或者爱,可你是不一样的。”
他没有把那句话说出来,然而意思已经足够明显。
雁行抬起头,在黑暗中注视着何已知的眼睛:“我发誓,我对你做的所有事情,都和任何人无关,只是我想做而已。”
他举起了右手,青年知道那上面有一道关乎生死的伤痕——他造成的伤痕。
犹如怕誓言没有效力,雁行继续说道:“如果你不相信的话可以把我丢在这,我保证不求救,死了也不会被人发现。”
这个人在说什么!
刚刚适应了沙堡里光线的何已知感到太阳穴一阵疼痛,又好气又好笑——连“死在这里”都说出来了,这不就和拿枪抵着他的脑袋逼他相信是一个概念吗?
何已知毫不怀疑,换一个国家,雁行真的做得出这样的事情。
更加令人绝望的是,他发现自己发自内心地相信了。
浑身上下软绵绵的,提不起力气来怀疑。
虽然隔着几层布料,但从“胁迫者”身上传来的体温恰到好处地安抚了他抽搐一早上的胃神经,他们确实疏远了一段时间,何已知才意识到自己有多想念这个。
“其实我——”
青年一开口,雁行马上挣扎着想要爬起来。
比持枪歹徒听见警铃还警觉。
自从那次比赛下雨,他察觉到何已知想要拒绝,就一直是这个态度:不管、不听、不让他讲话,傲慢至极。
“别跑,听我说。”
何已知不打算再纵容,先夹住两条没法动的腿,再像故意要让他尝到自作自受的苦楚,用手臂狠狠箍住男子的腰。
胸`前传来嘶的吸气声,雁行的头在何已知怀里动了动,不得不听他说话。
“我不是对爱情的要求高,”青年稍微放松了力道,在黑暗中低语道,“相反,我对爱情抱有最低限度的期待,那几乎是负面的。”
“在多巴胺和荷尔蒙退却之后,情人会很快陷入倦怠。随后要么分开,要么生也好、领养也好,迎接一个孩子,希望他或者她能够拯救这段感情……但很快他们就会发现这是徒劳的,接着自我安慰道这是爱情转变成了亲情,并从此学会自我欺骗和不再执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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