逍遥游(85)
“嬴政的嬴。”——自然是秦始皇, 嬴政。
果不其然, 少女接着便说出了答案。
“传闻秦皇嬴政以和氏璧刻传国玉玺, 就是你吗？”
窗外天光明媚, 照得室内亮堂堂的。原主的侍女守在长廊上，如从前般警惕着所有来窥视东宫的探子。
李昭明左手手肘支在桌案上撑着头，懒洋洋道：“荷华...山有扶苏, 隰有荷华, 倒是一脉相承的名字。”
“公子扶苏正是家兄。”少女低声道：“大秦始成, 丞相李斯以和氏璧刻为玉玺, 朕...应华夏国运而生, 得始皇赐名姓, 以人类之姿托身于世。”
嬴姓赵氏, 双名荷华。
这是和氏璧第一次以人类少女的姿态降生于世时, 那位面容威严的君主为她赐下的姓名。
得知她乃玉玺化灵，秦皇将她抱在手臂上, 大笑着道此乃吾女荷华。
她初诞生时的模样是六七岁的小女孩, 得华夏始皇承认后才成长为少女模样。
既与秦皇以父女相称, 自然也认公子扶苏为兄。
这样的殊荣, 在她之后唯有随侯珠。是以, 此间灵族便在秦后以她为首, 随侯珠为副。
“原来如此。”
李昭明道：“玉玺本就是帝王象征，秦皇改天换地，赐你姓名虽是他一时兴起之举, 却给了你以人族之身立足华夏的资格。”
这个世界有些奇怪，分明天地灵气不少，但始终没有生出相应的人外生灵。
天地之间就好像漏斗，完全留不住灵气。最直观的体现就是，他能察觉到虚弱的天道，却不见此方世界意识的踪迹。
更不要说神明了，此方世界完全没有神明的踪迹。那些神祗仿佛就真的只存在于神话传说中，天上地下、碧落黄泉干干净净，什么都没有。
倒是一些经过人族之手的器物能借少许灵气化为人形，但时间又过于短暂。
和氏璧是个例外，她生而为华夏国运重宝。在她与上一代气运重宝交接权柄后，历朝历代给她的加持便让她能无视此间灵气的流失自由行走。
“我观你气运形态，似乎不止这些。”
李昭明眨了眨眼，“你认出来了吧，我并不是这具身体的原主人。”
“想要合作的话，光凭这些可不够。”
嬴荷华眼眸低垂，长长的眼睫微微颤动。
这一代命定者是她与随侯珠看着长大，却依然要如同当年目送兄长身死魂灭一般，看着他消散于天地间。
但玄武门失败了。
那日有灼灼明光坠入长安，她初始以为是九州结界支撑不住彻底碎开，便立刻起身前去查看情况。
出乎意料的是，落下的明光之中，那股气息也一般的煌煌烈烈，浩然光明。
决计不会是天外那些魑魅魍魉能有的。
她试图沟通常年虚弱的天道，却没有得到任何回答。往日在九州结界外虎视眈眈的魑魅魍魉似乎也一夕之间消失了踪迹。
但九州结界上的裂痕仍在，她不敢赌。
此间如今能自由行走不受限制的灵族只有三位，但留在长安的只有她。
也只有她能来交涉。
“朕知你不是毗沙门。”嬴荷华道：“但朕也知他还在。”
命定者的生死与她们相连，一旦魂魄消失，她们也会立刻知晓。
“朕要先见他一面。”沉默许久，嬴荷华如是说。
李昭明拍拍手，“正好，我也有事情要问他，省得自己一天天瞎猜猜的不知道什么鬼东西。”
“不过，你突然离开，不会有问题吗？”李昭明隐约猜到，这边的世界运转都有问题，大多数权柄甚至不在天道手中。
——而在灵族。
“无妨。”她道：“朕若沉睡，本体归帝王。若苏醒，唯一的责任便是引导命定者。”
“其他那边，有乔松和兰亭。”
“嗯？”李昭明抬头，坐正了一些。
“嬴乔松。”少女低声道：“便是随侯珠。兰亭是后来诞生的，本体为东晋王羲之所作《兰亭集序》。”
她留在命定者身边，随侯珠在云梦泽守着维持九州结界的宝莲灯，兰亭则在泗水看守水下作为结界阵眼的九鼎。
李昭明点头：“行吧。”
他笑吟吟地朝少女伸出手，“那就一起去。”
嬴荷华认真地看了他一眼，青年面上笑容清浅，像极了她醒来之时，在隋代皇宫中所见到的与父亲前来赴宴的小少年。
“好。”
长生剑不知从哪里冒出来，晃悠悠地在主人身边熟练地划下一圈结界，而后贴在主人背后一动不动。
嬴荷华再睁开眼，发觉自己到了一片白茫茫的空间之中。空间寂静无声，触目所及皆是雪白。
她知道，这是人族的识海深处。很多年前她曾经来过这里，那时，她与这里的主人看过了数百年前、数千年前的人间。
“走吧，我很早就想见见这边的李建成了。”
耳畔忽而传来清朗声线，嬴荷华茫然地看过去。映入眼帘的，是一张年轻至极、也俊俏至极的脸。
许是那头霜雪白发，让来人看起来好似皎月般清冷，但他笑起来时却是眉眼生花，明俊逼人。
李昭明弯弯眼眸，道：“看傻了？”
嬴荷华道：“你为何......”
“长的和李建成那么像？”李昭明接道：“因为我也是啊。”
“不然你以为我怎么这么简单就进来了。”
他轻快地在前面走着，嬴荷华迟疑了一下，还是跟了上去。
白茫茫的空间里，李昭明跨过一片浩荡水域，随手在水域上捞起了一只风筝转了转，道：“你在这里吧？”
他话音一落，水域便有大片的雾气升起，将眼前的一切都掩盖住。
嬴荷华张了张口想说什么，却终究没有开口，金色的眸中微不可察地划过一丝担忧。
“哎——”
李昭明脚下在水域上划了划，语调轻松极了：“是这样，我呢，是另一个世界的你。看你这么苦逼，搞不好我能帮上你的忙，你还要躲吗？”
水域雾气愈发浓郁，他的声音一遍遍回荡在空间里，却不见有人回应。
“毗沙门，你在吗？”
终究是心中的担忧占了上风，嬴荷华心中的考量仿佛被扔进了泗水中。她微微上前了几步，步伐有些凌乱，玄金龙袍如流水般在空中划过，像是翩飞的蝶翼。
“毗沙门？”嬴荷华唤了几声。
水面大风忽起，吹散了乳白薄雾。雾气四散开来，同时也带走了周围霜白的色彩。
再度展现在他们面前的，是一片辽阔的原野，原野之上卧着一条波澜壮阔的大河。
明月皎皎，大江奔流。白衣公子背对着他们，凝视着面前的拍岸惊涛。
似是听到身后脚步声，那人回头含笑望过来。
“毗沙门！”
嬴荷华几乎是以一种奔跑的速度扑到青年面前，正好落在青年微微张开的双臂中。
她紧紧抓着青年手腕，抬头细细打量青年。
青年道：“我没事，别担心。”
嬴荷华忽然一僵。
若是没有那不知何处而来的少年，此刻这个人，应当就如她的兄长一般消失在天地间。
“你好啊——”
李昭明慢悠悠地晃荡过来，招了招手道：“另一个世界的我。”
两双一模一样的桃花眼隔空相望，它们的主人亦是有着相似的容颜。
只是一人雪发濯濯，神态却犹如少年意气风发。一人乌发明眸，气息内敛，圆润温雅。只是眉目之间，有着显而易见的疲惫。
“看起来还是我看着年轻些。”
鉴定完毕，李昭明眨眨眼，笑道。
“某今年三十有七，”李建成摇摇头，温声道：“确实不年轻了。”
嬴荷华松开攥着对方衣袖的手，慢慢低下了头。
十二冕旒上的五色珠串随着她的动作晃动起来，挡住了她晦暗不明的神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