逍遥游(31)

　　秦凤这才发觉自己眼下的情况实在不适合谈话, 忙爬起来，弓着身子道：
　　“老奴在皇城中有一处宅子, 还请小神仙随我来。”
　　小人物也有小人物的生存之道, 秦凤在宫中经营多年, 自然有自己的一套本事。
　　若非这大火来得突然, 他又心生去意, 想着自己没了刘后也安心, 李娘娘便安全了，这才自己放弃活路。
　　如今有新的机会出现，他自然要抓住那根稻草。
　　秦凤领着李昭明七拐八拐, 拐到了一条阴暗的小巷。
　　小巷中也有零星灯火飘摇，给黑黢黢的窄路带来些许光明。道路两旁堆着破旧的桌椅、竹竿等玩意，李昭明走过的时候，还要注意绕开旁边垂下的老旧旗帜布条。
　　好半晌，秦凤带着他来到了一扇未上漆的门前。
　　“老奴当初置办之时，就想着要隐秘一点，其他条件次要些没关系。”
　　秦凤边说着边打开门，率先走了进去。
　　“就是如今这样子，实在怠慢小神仙了。”
　　木门打开，里面是个有些逼仄的院落。只是麻雀虽小，五脏俱全，里面也没差到哪里去。
　　李昭明左右看了看，这地方应该有人来打扫过，看起来挺干净的。
　　“无妨。”李昭明抬手制止了老太监欲要下跪的动作，淡淡道：“午夜已过，老人家还是先去休息。此地足够隐蔽，不会有人找上来的。”
　　秦凤欲言又止，却也怕得罪了眼里的小神仙，又知晓现在精神高度紧张的自己无法有条理地陈述太子冤情，只得应声退下。
　　李昭明靠坐在台阶上，看了看天边若隐若现的月，干脆阖着眼眸小憩去了。
　　在他闭上眼约有三炷香后，窄小的庭院中才平底起大风，幽冥寒气自地底下蔓延开来。
　　一着红袍的长须男子从幽冥之下踏出来，左手执勾魂笔，右手持生死簿，悄无声息地站在了院中，
　　长须男子目光炯炯，望向台阶上似乎沉睡的少年。
　　少年的容颜在夜色下有几分模糊，男子确认了气息是自己要找的人后，上前几步毕恭毕敬道：“在下地府判官崔珏，不知小殿下来此方界，所为何事？”
　　无人回应他。
　　自称判官的男子只得一直保持弯腰的姿势，再道：
　　“我界此时有文武曲星下凡渡劫，若是哪里冲撞了小殿下，还请您见谅。”
　　依旧无人回应他。
　　判官眼下的心情十分苦涩。
　　他原本在地府十二个时辰无差别快乐加班中，忽而闻得天道传音，言此界来了一位贵客，要天上地下诸神莫要怠慢。
　　判官惊醒，对上诸位同僚的眼神，顿时明晓对方都听到了。
　　天道沉睡多年，还从未有过这般大的动静。天地诸神自是十分重视，都打算派人接触这位异界来的贵客。
　　奈何天庭人手太多，玉帝又不知来者身份，上天庭争吵下，最后竟是地府判官崔珏先见到了贵客一面。
　　按照以前习惯来看，前来面见贵客应当是掌赏善司的判官魏征，因为他形象最好，总之不会是掌管阴律司的判官崔珏。
　　奈何魏征在地府先看到了火场之中贵客的真容后，死活不肯上来，于是只得由还没来得及见到他的崔珏来了。
　　在崔珏判官的认知里，台阶上闭眼的少年似乎只是一个普通凡人，看不出哪里有什么不同。
　　但他确实得此界天地看重，如他这样的神祗，只是见了这模糊一面，却发自内心的生出了几分好感。
　　这不是来自他自己的。
　　判官十分清楚，这是来自世界的眷顾。
　　这个世界十分喜爱他，这种情感会影响到所有天生地长的生灵，包括在册的神祗。
　　“小殿下？”
　　他再问了一声，打算若是还得不到回复的话就先作罢，他日再寻机会前来。
　　左右现在最着急的该是玉帝，他就是个地府判官，真要有什么事，还轮不到地府来管。
　　“判官？”
　　耳畔响起的声音有如金石相击，泠然清透。
　　“哦，崔珏啊。”
　　台阶上的少年不知何时睁开了眼，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你现在已经是地府判官了吗？”少年打了个哈欠，懒洋洋道。
　　判官、不，崔珏现在知道为什么魏征死活不肯上来了，早知道他也不来了，地府四大判官换谁来都行啊！
　　看清少年容颜之后，他在心里狠狠把魏征骂了一顿。
　　他自己不敢见旧主，难道他这个活着的时候就是对方敌对阵营的臣子就敢了吗？
　　魏征你能的，你怎么不上天！
　　“臣崔珏，见过太子殿下！”
　　崔珏双膝一软，跪了下去。
　　跪下之后他就冷静下来了，如果没记错，隐太子当年在他下地府之前就已经入了轮回，如何会以少年模样重新出现在这里？
　　判官这一跪也把李昭明跪清醒了，见崔珏满面惶恐，他顿时反应过来，这并不是他认识的那个崔珏。
　　他认识的崔珏十之八.九也会在死后被地府聘为判官，但是看到他不会这么诚惶诚恐，仿佛做了亏心事一般。
　　“你认错人了。”
　　李昭明漠然道：“本座名为李昭明，非你所言之人。”
　　差点忘了这个世界也是宋朝，历史上也有一个倒霉的自己。
　　判官闻言，头依旧叩在地上，不敢起来。
　　李昭明揉了揉太阳穴，顿觉十分头疼。
　　“我有自己的事要做，你们不用管。”
　　“可是小殿下，我等——”
　　“有事我会找你们。”李昭明打断了他的话：“现在你可以滚了。”
　　判官无奈，依言离开了。
　　庭院幽冥寒气尽散，地面冰消殆尽。
　　李昭明半睁着眼，愈发搞不懂这是在干嘛了。
　　这个世界对他太友好了，竟然第一时间通知了此界神明来关照自己，怕不是这天道真的认识他。
　　鸿钧怎么挑的世界，这还让他历练什么。
　　翌日，天晴地朗。
　　这间小宅院足够隐蔽，外面小巷的喧嚣声也传不进来。
　　秦凤休息了半晚，醒来第一件事就是去看昨天的小神仙还在不在。
　　他奔到门前，正见少年站在庭院下舒展着身子。
　　“不是在做梦。”秦凤喃喃道。
　　他把自己收拾干净后才敢去打扰少年，在对方灼灼目光下把自己的经历说了一遍。
　　“妖后为一己之私意图混淆天家血脉，幸得上天垂怜，太子殿下重新回到了官家膝下。只是现在太子殿下还在那妖后手中，不知自己真实身份，却是将那妖后认作母亲。”
　　秦凤说到这里，顿时悲从中来，“官家龙体有恙，可怜李娘娘还在外，不知要吃多少苦头。”
　　李昭明听了这一场狸猫换太子的戏码，只能感叹，无论前朝后宫，皇位都是一个炙手可热的存在。
　　“既然你想拨乱反正，那就得把那李娘娘找来吧。”
　　他思来想去，这个世界的线索大概就在秦凤身上，不如帮他一把看看。
　　“是，是，您说的对。”
　　秦凤欣喜若狂，小神仙这么说，那就是答应帮他了，忙点头应到。
　　“当初我那徒儿替了李娘娘被烧死在宫里头，我将李娘娘送到了老家陈州，还要麻烦小神仙您随我走一趟了。”
　　李昭明想了想：“那就去。”
　　“怎么了？”见秦凤似乎想说什么，却有些为难的表情，李昭明问道。
　　“这...小神仙，您的衣物还需换一换。”
　　秦凤咬着牙，指了指对方明黄色的衣裳下摆，生怕惹恼了对方低声道。
　　“您初下凡，不了解凡间的规矩。明黄色乃是官家所用常服之色，您这......”
　　除却上朝所穿的红色龙袍，大宋官家的常服向来是明黄色，天上的小神仙比皇帝尊贵，自然穿得起明黄。
　　只是他们在人间，既要避人耳目，就不能太显眼了。
　　李昭明无语：“知道了，但我真的不是神仙。”
　　他走进小房间里换了身玄色衣裳再出来，本就瘦削的人更显得身形修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