逍遥游(59)
李昭明悄无声息地走在灵鹫宫外围，冷眼瞧着四周景象，只觉得这布局有些像唐家集。
与其说灵鹫宫是宫殿，倒不如说是掩映在雪山上的城堡，周围的部落围着城堡聚集而居，重合的驻扎地便是集市，因而人流量极大。
只是越接近灵鹫宫，人气越稀少。
他一路避开灵鹫宫弟子，在偌大的宫殿里游荡。
就像是个冰窟窿。
分明也见过巡夜的弟子，但李昭明一路走来，只觉得这座宫殿空旷得可怕。
下一刻，他转到了中央一座大殿中，一方小池印入眼帘。
眼前的莲池约莫十几尺宽，形若圆月。水面清圆，上浮一片霜色水芙蓉，池下银鱼皆若空游。
小池上空没有宫殿穹顶遮掩，月光如流水倾泻，银屏护蕊，芙蓉素心脉脉。
这一切已是清丽至极，但无论是皎洁的月光，抑或是舒卷摇滟的水芙蓉，都比不过坐在池边的白衣女子。
月色微凉，那女子赤脚踏在池中轻轻摇晃，带起一片水流涟漪。
只有这时，才看得出来那池中真的存在水波。
女子伸手轻轻触碰着霜色芙蓉花，指尖在花瓣上微微拂过。
李昭明瞧着那手指触碰花瓣，若非食指上带着一枚通体玄黑的指环，一时竟分不清哪个是花，哪个是对方的手。
“公子远道而来，所为何事？”
空旷的大殿上，女子清透声音凌凌响起。她拨弄着手中的芙蓉花，并未回头。
李昭明笑了笑，道：“某于琅嬛福地，闻说灵鹫宫主李沧海之名，特来请见。”
“琅嬛福地？”
白衣女子重复念了几遍，“琅嬛福地啊......”
倏尔池上芙蓉越出水面，腾空而起化作万千花瓣，犹如雪花一般漂浮在月色中。
“我早已说过，永远不要出现在我面前。”
那柔软的花瓣不知为何，像是世间最锋利的刀锋，呼啸着分割空气，千千万万片朝李昭明纷洒开来！
李昭明面色不改，抬手剑气凝聚成形，一柄宽大的金色重剑出现在手中。
他横剑格挡，将利刃般的花瓣反击四散。芙蓉花瓣跌落在地上，带出无数道裂痕。
“是谁不要出现在你面前？”
李昭明歪歪头，笑道：“无崖子？还是李秋水？”
“或者...巫行云？”
白衣女子蓦地回头，乌发飘起细微的弧度，与几乎透明的肌肤形成鲜明的色彩对比。
这有着冰雪肌肤的女子，就像是琅嬛福地那尊玉像有了生气。
她定定地望着李昭明，黑宝石般的眸子淡漠无匹。半晌道：“你是谁。”
李昭明把重剑插.在地上，一手搭在剑上，笑吟吟道：“你猜？”
他这么说着，另一只手却在空中写写画画，金色剑气顺着他的手指凝成一块玉佩的模样。
那玉佩样式并不算特殊，只能说是最简单的云纹玉佩。
白衣女子却猛然一震，死死盯着那浮在空中的玉佩。
她并不在意这玉佩是如何出现的，她在意的是玉佩的云纹。那纹路走向歪歪扭扭，可以看出原雕刻玉佩的人手艺并不算好，应当是新手。
但她仍记得，在玉佩刻成之后，她拿着去向一个人献宝。在她忐忑不安时，那人清清浅浅笑了一下，伸手摸了摸她的头，接过了玉佩，道谢谢师妹，玉佩很是适合我。
后来那人回了她一块相同的玉佩，只是上面浮着的沧海明月的纹路，远胜于她自己雕刻的。
对方的态度在李昭明意料之中，但是他没想到能激动成这样。他挥挥手，剑气消散，玉佩也随之消失。
白衣女子苍白如雪的脸颊上，终于有了两抹血色。
女子微微低头，躬身一礼。环佩摇曳敲她冰骨，风月高寒怜她玉肌。
她道：“我就是李沧海。”
*
这是一间巨大的石室。
像是无量山琅嬛福地一般，四周上下都用了极为名贵的玉料堆砌起高墙。墙上每隔三尺嵌入一颗浑圆玉润的夜明珠，作为照明使用。淡淡华光让这座本在建在地下的石室每时每刻亮如白昼，还没有走水的风险。
毕竟，这里面收藏着的，可都是主人一笔一画留下的少年回忆。
石室有一张长长的书桌，后方一个蒲团，侧面的多宝阁上，放着各种各样的绘画工具。每一盒颜料打开，都是天下少有的珍品。多宝阁边上则是一只半人高的花瓶，白皙瓶身上绘着风月花鸟，趣味盎然。瓶中则放着几卷画轴。
这是李沧海建在灵鹫宫的画室。
李昭明随李沧海走进来，满目的夜明珠玉璧等放在外面、随便一个都可掀起风浪的绝世珍宝没有让他神情有半分变化。唯独在看到书桌后满墙的画像后，眼神微微动了动。
李沧海看了看画像，眉目是鲜少出现在人前的温柔婉约，尽管她很久之前一直是这个性子。很快她长袖一扬，墙上所有展开的画像立刻全部合上。
主人显然十分吝啬，不愿外人窥探到画像半分。
李沧海侧首，道：“证明给本座看。”
李昭明看着李沧海为他摊开坚洁如玉的宣纸，心中有无数话一时竟不知从何说起。
李沧海的意思很明显，她要见到巫行云的面，才愿意相信他。
李昭明挠了挠后脑勺，“你要看什么时候的？”
他书画水平还是可以的，倒不至于画不出来。
“所有的。”李沧海道。
李昭明：“......”他真是自找的。
无奈之下，李昭明坐了下来，扫了一眼李沧海从多宝阁上取下来的颜料，心中已有计较。
李沧海安静站在他身后，沉默的模样与琅嬛福地那尊玉像无甚区别。无崖子虽然人品不怎么样，雕刻手艺却很好，神.韵体态半分不差。
当年李沧海独自在缥缈峰下寻了几天几夜，最后力竭晕倒在山间，若非师父抱她上来，言说师姐另有奇遇，她也不会撑到现在。
她已经在天山风雪中等了很多年，不在乎再等一等。哪怕有人带来了师姐的消息，她也不会像当年那般好骗了。
这么多年，对于师姐还活着这件事，她心中希望并不大。
可是现在，她竟然再看到了师姐的模样。
在这陌生小公子的笔下，红衫少女回眸而望，与她梦中曾见到的师姐一模一样。
宣纸上只画了两个人影。
左边的少女眉点朱砂，面色红润；她发髻间插.着两面小玉扇，粉纱笼身，正回眸而望，好似看到了什么开心的事物一般。少女唇角微翘，笑若春梅绽雪。
右边是少女成年后的模样。女子红裙金衫，长发及腰，眉心朱砂艳艳如火，面若霞映澄塘。她手持幽蓝双剑，剑光动四方。
神态举止，与李沧海幻想中的大师姐别无一二。
李昭明停笔站到一边，看着李沧海近乎是颤抖着手去触碰故人容颜，却又害怕墨迹未干会污了画中仙，只是停在上方，眸中含泪。
“师姐......”女子喃喃道：“师父说的不错，你真的还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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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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沧海是姐控，只是不控亲姐罢辽。
写美女还是要看红楼梦，曹公太牛了。
*唐代岑参《天山雪歌送萧治归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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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天地低昂（五）
石室内温度并不高, 李沧海近乎是膜拜一般，小心翼翼将纸上的画迹以内力烘干。
李昭明手肘支在桌上，撑着头看李沧海的动作。
“你看起来和我想象的不一样。”他忽然说道。
李沧海手下一顿，继续若无其事做着事。
“小公子此言何意？”
“行云说, 她小师妹性情柔婉, 从来不会跟人大声说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