逍遥游(143)

　　“孤来吧。”
　　龙君慢慢走上前去, 来到了双眸紧闭的少年身前, 伸出手慢慢抚上少年爬满黑色纹路的侧脸。
　　这张脸太小了, 从封神登天起, 他似乎就是这幅模样，再也没变过。
　　他们当年都太弱了, 所以命运皆是掌握在他人手中。云端之上的圣人与玉皇生杀予夺, 被毁掉的是他们, 但好似与他们又没有半分关系。
　　眼前的少年再也不能长大, 龙君从未经历过最灿烂的少年时代。陈塘关的雨夜, 雷霆不绝, 电光雪亮，他们的过往埋葬在那里，生命就此终结。
　　并非同日生, 却是同日死。
　　他的魂魄在少年的本命灵珠中慢慢聚拢，一千多年的时光里，他陪着对方针征战八方，隐隐约约感受到友人日复一日的冰寒。那一丝微弱的联系让他们真切知晓彼此心中最后悔的事情；也曾无数次共情到那年那日，陈塘关的凄厉雨夜。
　　倘若敖丙当年便有了如今龙君的实力，是不是就不会被叛徒出卖身份，身死于玩伴手中？
　　倘若哪吒当年能有身为玉虚明珠时的能力，是不是就不会被操纵被迫杀害挚友？
　　那些可能，都不会实现了。
　　哪吒的心魔，也是他的心魔。
　　“哪吒。”
　　龙君温柔唤道：“你把我叫醒了，你自己怎么还在睡呢。”
　　他另一只手也抚上小少年的脸颊，将他的脸捧起来，直视着这张因黑色魔纹而闲的万般诡艳的脸。
　　头上的冕旒似乎有些碍事，龙君抬手便将它摘了下去扔在一边，靛青色的长发如同深海水流一般散开，落在他肩头背后。
　　“哪吒，你看，我已经有足够的能力为我们报仇了。”
　　龙族的龙君一旦长成，至少也是准圣的实力。而敖丙熬过了最凶险的浩劫，如今已至准圣巅峰。
　　封神之战后，圣人再不能随意出动，如今的天庭地府，已无人是他的对手。
　　龙君轻轻将额头贴在哪吒的额头上，声音万分轻柔，呢喃着只有他们才听懂的话语。
　　就像当年他们初见之时，藏不起自己尾巴的小龙在海面上扑腾着爬上岸，和在礁石下给自己的母亲寻好看贝壳的孩童头碰头撞在了一起，双双吃痛坐起来，看到对方时又同时傻笑了好半天。
　　“哪吒，我从没有怪过你。”
　　“哪吒，等你醒来，便是凌霄宝殿西天灵山，我们联手，也是去得。”
　　“哪吒，别把我独自留下来。”
　　小少年在龙君的呢喃中逐渐有了反应，他缓缓睁开眼，看见一张陌生而又熟悉的脸。
　　那眉眼曾无数次出现在他的梦魇中。
　　龙君面上的冷峻早已消失，这么多年了，他终于能切实触碰到故友的容颜。
　　靛青的长发滑落下来挡住了他与哪吒的面容，站在一旁沉默地杨戬并未听到他们之间的话，但不妨碍他看到哪吒将将睁开眼后，那些锁链有消失的迹象。
　　他握紧了手中的武器，瞄准机会将那些锁链一一斩断。而等有新的锁链要爬出来时，红色莲火自天而降，自血海而出，刹时染遍了周围。
　　业火漫上了少年生满魔纹的身体，他的眼眸在友人的安抚下逐渐清明。
　　黑色魔纹在业火的灼烧下褪得干干净净，此时，他们三个都听到了仿若天外而来的钟声。
　　一道清越的声线响彻他们耳际。
　　那人说：“速速醒来！”
　　血海与锁链顿时化作万千光影消散，一阵灵光闪烁后，他们回到了现实。
　　霜白莲台之上，燃烧着一片金红色的火焰。
　　“这是...怎么一回事？”
　　杨戬天眼一闪，已然看出那是化为原形的瑶池金莲，不知何处而来的红色莲火从金莲上脱离出来，依附在宝光闪烁的明珠之上，这才显现出一片金红色的火芒。
　　李昭明头也不回道：“如你们所见，在洗练金莲。”
　　白衣少年手中打出几个诀，金莲开.合之间，将明珠缓缓合在了其中。尔后明光大绽，光晕流转，隐隐约约露出个少年的身形。
　　“他在重塑哪吒莲身。”
　　龙君慢慢起身，目不转睛地望着那片金红色的光芒。
　　华光敛去，莲台之间，站了一个着白色水合服的少年。这少年约莫十四五岁，五官锋锐至极却也俊美至极，眉心一点朱砂又给他带上了几分妖异的色彩。墨色长发披散在腰间，少年赤脚站在莲台上，缓缓睁开了眼。
　　莲火明灭，映照故人新颜。
　　龙君袖中的红绫欢呼一般飞出来，雀跃地缠回少年腰间，一头亲昵地蹭了蹭他的脸颊。
　　“...混天绫？”
　　略带沙哑的声音响起，哪吒抬手摸了摸自己久违的法宝，便听到耳畔有人轻飘飘地唤他：“哪吒。”
　　这声音十分耳熟，他好似已经在梦中听了很多年，还带着些许颤抖。
　　哪吒回头，看到玄衣青年披散着一头靛青的长发，站在他前方不远处，双眸之中，全都是他的影子。
　　“敖丙？”
　　他睡了太久，声音实在是发出得艰难。他有很多疑问，可这一切都比不上站在那里，安静地看着他的青年。
　　很多年前，东海的小青龙也是这般，经常坐在他们初遇时的礁石上，静静地等待哪吒从家里偷偷跑出来同他玩耍。
　　他踉跄着跳下莲台，正巧落在龙君张开的怀中。
　　幼时的玩伴，已经长成这般高大的模样了。他整个人才到龙君肩头，却是仰着脸，目光在龙君面上一寸寸描摹。
　　这是活的，不是那尊还未得到神魂注入的冰冷身体。
　　“两千年了敖丙。”哪吒喃喃道：“我可算把你救回来了。”
　　敖丙微微一笑，仍由小伙伴在自己脸上掐来捏去。此时此刻，他身上的冰寒之气已经尽数散去，只余款款温柔。
　　“咳咳。”
　　杨戬酸了，他默默在后头剧烈地咳嗽了几声，道：“师弟，注意形象，你眼里就只剩这小龙了么？”
　　哪吒这才像刚刚看到杨戬似的，不好意思地从小伙伴怀里退出来，转身给了二郎真君一个大大的拥抱。
　　“二哥，好久不见。”
　　他实在是有些心虚，什么话都没有留给他二哥就失踪，恐怕二哥这些年来要急死了。
　　杨戬揉揉他的头，道：“小祖宗，你可吓死我了。”
　　哪怕还有些疑惑，杨戬也不打算问了。谁没有个小秘密呢，只要他师弟还好端端地站在他面前就行了。
　　李昭明靠在莲台下，默默别开了头。
　　呵，当谁没有个哪吒似的，他三哥也是很宠他的好么？
　　好吧，有时候他更希望三哥去关注别人，那种时不时就来一场的对练就算了吧。
　　奈何洪荒那边封神之战结束后，大家各自归位，各回各家各找各妈（......）。能毫无顾虑跟灵珠子打上一场的屈指可数，而他正好在榜首。若不是后来他晋级失败被踢出来历练，大概现在他还在洪荒被迫接受来自兄长的指导。
　　那三个好一番叙旧后，方才再关注到最后头差不多百无聊赖开始玩发带的李昭明。
　　“此番，敖丙要多谢小殿下出手相助。”
　　龙君牵着哪吒的手，来到李昭明面前，微微低头道：“小殿下若有差遣，敖丙定会来应。”
　　“你应什么？”哪吒瞪了他一眼，随即才转头对李昭明道：“你救了我，也该是我来还恩，这小子身上乱七八糟责任一大堆，就不用他来了。你——咦？”
　　看清少年的模样后，哪吒后面的话陡然停住了。
　　“哪吒？”
　　龙君正在疑惑之中，旁边的杨戬却是了然。直到现在，二郎真君心中对李昭明的防备才算是真的散开。
　　只见哪吒一张俊美的脸蛋已经呆滞住，他眨了眨眼，盯着面前的少年道：
　　“我是不是在哪里见过你？”
　　眼前人白衣黄裳，容色明俊，举手抬足间风仪落落，是个难得一见的美少年。哪吒发誓自己从来没有见过对方，但如今这一面，他却从心底生出了莫名的亲切与熟悉感。
　　“你没有，但‘哪吒’见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