逍遥游(71)

　　而今近百年后，灵鹫宫中添了不少新弟子，来来往往，总算有了人气。
　　李沧海与巫行云回到灵鹫宫宫时没有惊动任何人，本部的弟子身手也算极好，但她二人已经不能算作常人。
　　一路行来，李沧海轻声与巫行云说着这些年灵鹫宫的变化，听在巫行云耳中，仿若她自己也亲身参与了这些年。
　　“...师父后来就没有回来了，我亦是不知他老人家去了哪里，只是守着这里，总觉得还有个事情做罢了。”
　　李沧海说道这里，忽而发觉身边的师姐已经很久没有回应她了，遂偏头看去。
　　正见巫行云站在一池水镜面前，目光游离在水中。
　　落日的余晖浅淡至极，透过大殿上的天窗落下来，照在那一池霜色水芙蓉上。
　　银屏玉蕊，重瓣摇曳，风吹水动，袅袅生姿。
　　“师姐？”
　　巫行云被她轻轻唤了一声，这才从深思中清醒过来。
　　“你还栽了这些？”巫行云的语气里满是复杂。
　　“是啊。”李沧海道：“我记得师姐当年，房中就载了一缸水芙蓉。”
　　但她是用自己琢磨出来的灵力温养的呀，巫行云心想。
　　天山如何能开出江南的水莲，李沧海让它们在这里存活下来，想必是废了很大心思。
　　“我也没什么事情可做，所幸就琢磨这些了。”
　　李沧海走上前，席地坐在水池边，取下鞋袜后赤脚伸进了池中，荡起一片细微的涟漪。
　　“看到它们，就好像师姐还在一样。”
　　巫行云学着李沧海的动作，一并坐在她身边，手指拂过霜白花瓣。
　　那是曾经开在她家乡的水莲。
　　巫行云被逍遥子抱到缥缈峰之前，在江南流浪。
　　她依稀记得自己最初的故乡，是在一片氤氲着朦胧烟雨的水乡。
　　那时她还不知那里被许多文人墨客唤作“江南”，是他们心灵沉醉的桃源。
　　她只懵懵懂懂知道，自己是不祥之人，无论何人接近她，下场都不会很好。
　　譬如明明生下了她，却又不得不把她抛下的父母。只因若是留她在身边，下次不明不白死去的或许就是家中幼儿。
　　巫行云在烟水长巷流浪了多久，她不记得了。那些流浪的日子有多难熬，亦是记不清楚。
　　唯一记住的是耳畔温软的语调，和一个好心的采莲女送给她的一支江南水莲。
　　逍遥子抱她回去的时候，她手中便拿着这样一支水莲花。
　　她把水莲种在了缸中。
　　不是没人劝过她，天山冰寒，江南的水莲娇弱，在这里是生存不了的。
　　巫行云不信，硬生生用自己好不容易折腾出来的灵力好生温养，看它年年开花，一直养到了自己不在那天。
　　“沧海。”
　　巫行云道：“你本不必如此的。”
　　昔年自己不过是照顾了她几年，缘何，念至如今？
　　“师姐，”李沧海望着眼前摇曳生姿的霜色花朵，含笑道：“或许你只是觉得，当年不过是举手之劳。”
　　“可那几年，连我的亲姐姐，都不愿进来看我一眼。”
　　说到这里，李沧海目光中已有泪花闪烁。
　　幼时她得到的东西太少，所以会紧紧抓住自己仅有的东西。
　　巫行云于她而言，是幼时为她遮风挡雨的伞，是此后数十年独守灵鹫宫时记忆里唯一鲜活的色彩。
　　故而，念念不能忘。
　　“......”
　　巫行云沉默了很久，道：“我不会一直留在这里。”
　　“我知道。”
　　李沧海道：“你还活着，就值得。”
　　夜幕已全然降临，灵鹫宫中铺上了盏盏灯火。
　　巫行云行至自己原本的房间，忽见房门之上，挂了一串贝壳风铃。
　　十分眼熟。
　　这风铃似乎已经存在很久了，表面上的光泽稍显暗淡，但仍然能看出来，它被保护得很好。
　　巫行云抿着唇，从记忆的深处把它翻了出来。
　　那似乎是很久以前，她托了山下的商队，从遥远的海域带过来的贝壳，她做了一串简易的风铃，挂在了李沧海的床帘上，让这个很少出门的小师妹能开心一些。
　　原来连这个都还在。
　　巫行云无奈地摇摇头，在心中暗自下了一个决定。
　　修真者是不需要睡眠的，大多数时候，他们的睡眠时间都是用来打坐修炼。
　　当李沧海在巫行云身边，难得的睡过去时，巫行云坐在窗前，借着天边触手可及的白月光，仔细擦拭着手中那柄泛着泠泠微光的长剑2.
　　剑穗上青花飘摇，她忽然想起，双剑的另一柄被她唤去载李昭明了。
　　尽管晚了几步，但按理来说，不应该这时候了，对方还没有到。
　　手中长剑忽然嗡鸣作响，而后从她手中跳出来，剑尖震动这着指向天际。
　　巫行云心中，忽然涌起一股不详的预感。
　　她立刻起身，握住剑柄便要离去，忽而又看到了安静沉睡的李沧海。
　　只有在她身边，这小女孩才能安稳睡过去。
　　巫行云叹了口气，自须弥戒中取出一块刻着宗门图案的玉简，将之按到了李沧海的眉心。
　　玉简亮起苍翠水光，照耀李沧海冰雪容颜。
　　“沧海，”她在玉简上留下了自己的录音，“我且先行一步，在上界等你。”
　　玉简中是她在某处秘境中所得的功法与一些灵物，李沧海本就离破碎虚空就差一线，要参透其中奥妙并不算难事。
　　她用的是宗门的玉简，他日李沧海飞升上来，到达她那个世界的机会便会更大。
　　六合八荒，诸天万界，总有再见之时。
　　做完这一切，巫行云便起身跳出窗外，御剑急速朝着另一柄剑的方位而去。
　　窗外的月光投下来，在李沧海的面容上蒙上一层薄纱。
　　她握着手中的玉简，唇边流泻清浅的笑意。
　　*
　　九万里苍穹寂寂冥冥，迎面打来的寒风中，巫行云嗅到一丝有些熟悉的味道，心下一沉。
　　此间天道已孕育出了三个气运之子，法则应当会自动完善这个位面，她却感知到了、在她幼年时期出现的那些东西的气息。
　　那些藏在空间夹层里，瞪大了奇形怪状的眼，贪婪地窥视着她的东西。
　　是因为她再回到了这个世界晶壁薄弱的原生位面，那些东西同样嗅到了她的气息，追过来了？
　　巫行云的双剑自她入坊中便一直陪着她，她也用这对剑斩杀了不少魑魅魍魉。后来她晋升修仙位面，便把双剑炼制成了本命剑。
　　昭明......
　　思起小伙伴如今的水平，巫行云加快速度往感知到的方位飞去。
　　在天阑尽头，她看到一道耀眼的金光。
　　李昭明踩在她的剑上，仰面看着上方某处，周身剑气翻涌，凝聚出一座恢弘的剑阵。
　　巫行云目光朝上，随即手中掐诀，跟上李昭明的剑阵一同向上方攻去。
　　金光与冰芒在高空中炸出一圈又一圈庞大的涟漪，期间夹杂着唯有李昭明与巫行云才能听到的不知名生物的咆哮与嘶吼。
　　此时，整个位面都像是活过来一般，所有生灵都不由自主的朝着天空某处望去，只见天际忽而荡起一片浩浩荡荡的灵光，犹如天神降临。
　　虚空中的晶壁撕裂出一道细小的裂缝，此时，沉眠的天道终于苏醒。趴着晶壁外正要爬进来的不明生物被世界本能的推了出去。
　　李昭明踩在飞剑上，有强烈的排斥感自四面八方传来，逼得他越升越高。
　　他心知肚明，是因为他打碎了世界晶壁的一角，刚刚苏醒的天道会下意识排斥不属于这个世界的生灵，自然也包括了空间外面的东西。
　　李昭明朝巫行云遥遥看了一眼，多年并肩作战的默契让巫行云立刻明白了对方的意思。
　　长剑嗡嗡鸣叫，李昭明率先借着那股排斥力冲出了晶壁之外，随即巫行云也跨越出来。
　　在他们身后，晶壁上的裂缝缓缓消失。
　　“你与你那小师妹告别没？”
　　天道苏醒后终于开始干活，李昭明悬在时空罅隙间，这时才有空与小伙伴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