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恭迎少主。”
代掌门和长老迎他回来的是大长老首徒玄一,齐释青扫了一眼这些俯身行礼的弟子。
——没有齐归。
齐释青拂去肩上落雪,走进善念堂。
善念堂大殿名无一殿,终年不变,八只中柱撑起空旷的殿顶。四角香炉焚香,气味清苦,不为取暖,是为静心。
无一殿尽头是两尊面容相似的神像,一尊端正站立,清冷圣洁,乃上清元始天尊;另一尊则伸手向前,面带微笑,只是眉眼间有一丝邪魅,乃玉清无量天尊。
两尊神像如双生子,亦如动静正邪的两面,在偌大的殿堂内供人膜拜。
正在这两尊神像之下,大殿的中央,跪了一个身着玄色道袍的人。
这人跪得笔直,在冷寂的殿内,只飘起一缕温热的鼻息。
齐释青一步一步走近,没有掩去脚步声,大殿内便有了回响。
那跪着的人却一直没有转头,等到齐释青走到了他面前,背对两尊神像站定,这人才缓缓睁开眼睛。
两人一站一跪,齐归与他对上了视线。
齐释青看见齐归的眼睛“倏”地亮起,如同窜起的火苗。齐归几乎是立刻就张开了嘴巴,做出了“哥”的口型。
可这一声却没有发出来。
下一秒,齐归就笑了起来。他闭上嘴巴,俯下身行礼。
“恭迎少主。”
齐释青在心里记着账。
从他十八岁的第一天起,齐归再也没叫过他“哥哥”。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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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恣肆(七)
齐释青摔门出去不久,第五君躺在榻上,悠悠睁眼。
刚刚那吓死人的关门声让他直接打了个哆嗦,险些没从榻上掉下去。
第五君料到齐释青会生气,却完全没想到他能气到翻六年前的旧账!
假借了他的脸齐释青都不计较,怎么见剑监少主就说了句惋惜,齐释青就阴阳怪气说他“招人惦记”了!
第五君叹了口气。
四年未见,齐释青的脾气更加阴晴不定,不可捉摸。他们如今谁也无法相信谁,是以根本不可能推心置腹。
第五君望着天花板,心道:“在灸我崖时,少主说要还我清白,其实无非是找个借口,好说服我跟他走。”
“在齐释青心里……”第五君半阖眼睛,又叹了口气,“也罢。他连玄一和玄十师兄都会怀疑,恐怕对我疑虑最深。”
——现在好言好语、好吃好喝地待他,一点也不逼问,也许是攒着劲回玄陵门一块儿审。
这才是齐释青一贯的作风。
躺了一会儿,第五君竟然真的困顿起来。他瞅了一眼关得严实的门,毫不客气地扯过齐释青的被子,滚了进去,深吸一口气。
眼皮合上,脑海里却又腾起了刚刚齐释青摔门出去怒极的脸。
“唉……”第五君低叹一声,带着黑手套的手指蜷了蜷。
冷怒的神情,深蹙的眉头,那道剑眉仿佛就能杀人见血。
六年前,从千金楼出来没有几天,他就撞见齐释青用这副模样打人。
在千金楼闹出事来的那天,齐释青和齐归连夜换了住处,投宿在一家隐蔽的酒馆阁楼里。齐释青在此地还有事没做完,他们尚且还不能离开银珠村。
第二天一早,齐归就听窗外有喧哗声。
“哎,你听说没有,齐民街有一家客栈被砸了!”
“砸了?为什么砸了?”
“不知道是那里头住的谁,得罪了盗刀岛,最后屋子都毁得差不多了,人愣是没搜出来!”
“唉……”
“是啊,听说那客栈的老板娘哭了一宿,生意全毁了……”
“你说这盗刀岛,不是仙门么?怎么还干这种事?”
“切,还仙门!成了仙就不干人事了!”
……
齐归在塌上呆呆地坐着。
齐民街正是他们原先住的地方,被砸的正是他们的客栈。盗刀岛竟来得那么快。
过了一会儿,齐释青推门进来。
“醒了?”他把买的早餐摆在桌上,又给齐归倒了水。
“嗯。”齐归点了点头。
他走到窗边,想要开窗看看外面的情形,却被齐释青按住了手。
“先吃饭,别看了。”
齐归感到齐释青的手格外冰凉,再一看这人的鼻头和耳尖都冻红了,便默默把齐释青的两只手抱起来。
银珠村年年倒春寒。立春之后的冷天,远胜过隆冬腊月。如今盗刀岛的人在找他们,附近的早点店人多眼杂,定然十分危险。
“哥,你是不是跑了很远去买吃的。”齐归给他搓着手,声音低落。
齐释青让他搓了一会儿,说:“不是太远。”
齐归垂着头嘟嘴:“我可以辟谷的,不必迁就我。”
齐释青将手抽出来,把筷子分给他。
“想吃就吃,受什么委屈。”
齐归被齐释青嘱咐呆在屋里别乱跑。
他乖乖点头答应。
不用哥哥说,他也知道——盗刀岛都追杀他们到这个份上了,这种时候往外跑就是添乱。
齐归把买来的小玩意们一个个摆在窗台上,又整理了他们的行李。
几天的时间里,他把狭小的房间布置又布置,打扫又打扫,尽力让这里看上去有个家的样子。
到了傍晚,他就开始满心期待地等齐释青回来。
齐释青回来的时候,齐归总是眼睛一亮,扬起大大的笑容,欢天喜地地跑过来:“哥哥回来了!”
然而这一天,直到日落,齐释青都没有回来。
因为接连几日,楼下酒馆里都有盗刀岛猖獗的新闻。齐归十分担心,决定出去找他。
他往脸上抹了一把煤灰,把各处皮肤、还有衣服都弄得脏兮兮的,像个小叫花子——那时他还不会易容。
齐归在怀里塞了一把银针,从投宿的地方溜出去,顺着一条小道,往千金楼的方向摸——
齐释青这天早上跟他说过,要去一趟千金楼。
齐归模仿着腿脚不便的叫花子,挨着墙根蹒跚着走,路上行人都恨不得离他八丈远,齐归心中窃喜。
走了没多久,他却听到钝器接连击打人体的闷响,小巷尽头露出来一双脚,紧接着又被拖了进去,继续殴打。
齐归屏气凝神,小步跑过去,身子贴在墙上,从低处露出来一只眼睛。
天色渐昏,落日余晖镶嵌在破砖残瓦之上。昏暗的小巷里已经倒了十数人,十几把刀胡乱埋在杂草碎石里,还有一两只刀刃插在了墙上,反着莹莹的光。
齐归清楚地看见,在小巷尽头,齐释青单手掐着一个人的脖子,把人摔在墙上,另一手持戟,直冲那人胸口。
那一瞬间,长戟的利刃反射了最后一抹太阳,照亮了齐释青阴鸷暴戾的脸。
被举起来的那人脚尖堪堪能够到一块砖头,竭力挣扎着,呼吸粗重。
而齐释青的铁臂没有移动分毫,阴冷的目光好像淬了毒。
“看来,是让我说中了,哈哈哈……”那人咳了一口血,喷在齐释青衣袖上,“玄陵门竟然有如此秘辛……”
齐释青手一停,别过戟尖,用棍身猛得揍了那人一棍。
一声闷哼。
那人却咧着嘴,牙齿都染成血红色,“哈哈……谁能想到……玄陵门真是……高高在上,道貌岸然……”
这句话被齐释青揍得几个停顿,而这人就是不闭嘴,咬牙抽气地说完了。
“玄陵少主,和掌门视若亲子的齐公子,竟然是……一对断袖……”
齐释青猛地将这人摔在地上,一脚踏上他的胸口,用长戟指着他的头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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