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释青低沉的声音好像在齐归的脑袋四周绕圈,齐归几乎怀疑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怎么还能听见回声的呢……
两人身上都还带着血污。从那片沼泽出来,还破了恶气冲天的邪阵,没有人能仪容端庄、一尘不染。但就是这样贴近的距离,齐归却灵敏地辨认出来了齐释青身上独属于他的味道。
他从小就喜欢哥哥身上的味道,小时候还喜欢钻哥哥的衣橱来着。
马背上摇摇晃晃,夜幕里四下无声。恍惚的这一瞬间,齐归几乎产生了错觉,好像又回到了数年前,他还能肆无忌惮地喊少主“哥哥”,受了伤也第一时间给哥哥看,晚上说伤口疼缠着哥哥一起睡觉……
齐归眼球酸涩,然而那村民经历了此番奇遇还在兴头上,一直兴致勃勃地讲话,少主、玄一、玄廿又不是会搭腔的主儿,齐归不好不理他,只能强打精神陪着村民聊天,又嘱咐对方,在回去后,有些可能引起百姓恐慌的话不要乱讲。
陪那村民说了好久,齐归才终于得空对齐释青低声说:“少主真的不必担心,我只是被邪气冲撞而已,要赖也得赖我内力不足、学艺不精。”
齐释青没有回他。
玄陵掌门早早收到信,站在玄陵门外等他们。
见齐归是跟齐释青一匹马回来的,小白只是在后面溜溜哒哒地跟着跑,玄陵掌门齐冠立刻就猜到齐归受伤了。
他赶忙伸手把齐归接下来,从头到脚好一个打量,在齐归的再三推脱下又坚持叫来了医师,让齐释青先送齐归回玄君衙再去金陵大殿。
齐归洗去一身血污,盯着屋子里的蜡烛发呆。
夜已经很深了,齐归十分困倦,但却无法入睡,思绪缓慢地四处飘散。他想起来他从红莲业火幸存下来就变得十分怕火,如今也不怕了——比起今日在沼泽地看到的修罗场景,火焰根本不算什么,他能看着燃烧的火苗一直跳动下去。
他小时候胆子很小,偶然看到炊事房的师傅拧断鸡脖子都能吓得做噩梦。
但渐渐的,他就不那么怕了。
“遭受邪神咒诅的人,大抵都是那样的死法。”齐归眼前浮现出云鸦和灵沃扭曲狰狞的尸体,还有那堆小孩子身量的白骨,告诉自己,“品儿没有受很多苦。”
历历在目的画面、无法呼吸的感觉仍然阴魂不散,齐归瑟缩了一下,在被子里蜷成一团。
喉咙里血腥气又漫了上来,齐归赶忙吞咽、压了下去。
“我没有事,不会有事的。”齐归小声对自己说,就跟自己哄自己似的。
经过医师的检查,他确实身体没有任何问题,只是被邪气冲撞导致呕血,修养几天就好。
所有人都放下心来。齐归笑眯眯地看着齐释青:“少主,我就说没事吧。”
齐释青于是不再说什么,只说沐浴时水要热一些,再往里撒把艾草,便转身去金陵大殿了。
被褥很厚、很暖和,齐归却依然手脚冰凉。
他从药王谷出来,天生药躯,自然知道自己身体无事,只是……
齐归咬紧牙关,瞪着烛火。
今日,从靠近那个召邪神的邪阵时,他就感到无法呼吸,有一股强大莫测的力量拽着他朝那个阵法而去,却碍于归元阵的存在而在他身上施加了极大的压力。
不是背着村民的缘故,齐归确信自己比同行人受到的煎熬要更甚。
走到骷髅头堆旁边、就快要触碰到那个阵法的时候,若不是扇善山那个已经成了堕仙的左护法突然出现,他们所有人恐怕都已经陷入阵中。
也许,章佐郎仍然还怀揣着一点善念,起码不想让他的同门死在那里。
齐归那时好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掐住脖子,几乎无法呼吸,只是因为在归元阵里,才没有像章莫品那样吊在半空。
直到章莫品被悬挂于邪阵上空时,齐归的窒息才堪堪解除。
他浑身冷汗地背着昏迷的村民,仰脸望着在空中挣扎无助的品儿,心里明白了——
如果没有品儿,他就是那个祭品。
正因如此,在章佐郎最后凭仅存的神智吼出来“我们用他做活祭”时,齐归立刻就意识到:这句话里的“他”,就是他自己。
所以到了生死攸关的那一刻,品儿自尽,作为活祭死在了已经起了的邪阵里,章佐郎这才分了神,给了玄陵门的人时机祓除邪阵。
否则堕仙不会这么轻易被杀死、召邪神的阵也不会那么容易消灭,他们一行人都生死难料。
齐归双手抱胸,脊椎微微颤栗。
他是用品儿的命逃过了一劫。
作者有话说:
再有两章就回现在的时间线了!
第155章 何以为家(十一)
这个夜晚,通宵未眠的不只齐归一人。
玄君衙里烛光闪烁,金陵大殿里灯火通明。
“仔细想来,这个邪阵威力并不大。”玄廿道,“最后我们三人分持三个归元阵,大师兄一个人其实就将那个骷髅头堆给掀了。”
玄一神情严肃,“那只食尸的地葬魇,也并不如五年前我曾经消灭的那一只,扇善山的人就解决了。”
玄一皱眉思索片刻,补充道:“但沼泽地的邪气聚起来并非一日两日,据村民所说,是常年如此。倘若地葬魇在那处已经生长了数年,不可能只有这样的规模。”
玄陵掌门齐冠道:“你的意思是,地葬魇出现的时间并不久?”
玄一点头:“正是。”
“那个骷髅头堆,已经是五年前的了。能把那么多人头藏到那里、藏这么久,也不知道是为什么……”玄廿皱眉,缓缓道。
玄陵掌门齐冠凝重道:“我们此前从不知邪神信徒召邪神是怎样的阵法,今日……虽然代价惨重,总算得到了一点信息。”
“掌门说的是。”玄一颔首,“召邪神的阵法,现在看来至少有两点。第一要有尸体,或许人头即可;第二要有活祭。那堕仙曾说‘若无活祭,所有人都得死’。”
齐释青的神色忽然变了。
齐冠捕捉到,立刻问:“怎么了?”
“尸体。”齐释青简明扼要地说,“除了五年前的无头尸林,近年来出现这么多尸体的场合,恐怕并不多。”
掌门齐冠眯起眼睛看儿子,父子俩神色相像,“你是说……”
齐释青轻微地点了点头,“去年,斧福府和见剑监走失的弟子。”
去年,齐释青在外游历时,落脚的地方是银珠村。他曾经在银珠村最大的赌坊千金楼里管账,目的就是打听蓬莱仙岛上邪神异动的信息。
那一段时间,刚巧斧福府和见剑监不知为何走失了一批弟子,四处寻人未果。等那些弟子被找到的时候,却是齐释青偶然发现千金楼里锁着两个堕仙,他们作为看守把守着千金楼的密室——然后统统在极短的时间内被割喉,无人生还。
齐释青只是盯着父亲的眼睛,并未再多说一个字——千金楼惨案玄一和玄廿并不知道,只知道斧福府和见剑监有弟子不幸失踪然后死亡。从那之后,玄陵门对门内弟子管得愈发严格,不论去哪儿都要报备,想要偷偷下山几乎是不可能的。
过了片刻,齐释青又道:“或许是我多想,邪阵的尸源可以缓慢积攒也说不定。但若想要阵法威力强大,仙门弟子的尸首显然比寻常百姓的更好用。”
金陵大殿里陷入死寂。
“掌门,是否要设法问一下斧福府和见剑监?”玄一严肃道。
齐冠抬起手制止,“不急在一时。”他接着看向齐释青,父子俩对上视线。
齐释青也明白父亲在担心什么——当时千金楼惨案,虽然没有玄陵门的弟子在场,可并不意味着玄陵门没有参与——锁着堕仙的密室,上的是玄陵门的机关锁。这一点只有玄陵掌门和三位长老知道,除此以外并没有别人知晓。
掌门齐冠对玄一和玄廿说:“这个猜测我会跟长老们商量,你们不要对任何人提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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