虎口卡在喉结,青筋暴起,手指骤然收紧。
“跪?”
第五君轻声问他。
“谁跪谁?”
他居高临下地盯着沈旦的眼睛,看着那对瞳孔不正常的缩放。
沈旦脸上诡笑不减,第五君的面容在某一刻蓦然变得阴狠,他掐着沈旦的脖子,一脚踹在沈旦膝窝。
扑通一声。
沈旦跪在他跟前。
第五君毫不迟疑,拖着沈旦就往回走。
一道浓稠的血线画在地上。
沈旦脸色越来越白,似乎在晕厥的边缘,声音却仍然魅惑:“第五君,你知道为什么你和你师父都赢不了我么?”
第五君脚步未停,把他听见的全当耳旁风。邪神的话,一句都不能信。
但沈旦的声音还是传入了他的耳朵。
邪神笑着说:“因为你们永远有挂碍,而我没有。”
第五君心中冷笑,想他如今已是凡人一个,既无飞升的盼望,又无长生的奢求,杀戒说开便开,又有什么挂碍,于是继续拖着沈旦往前走。
眼看着就要到那道无形的界限了——那是司少康的庙界,在以第五君的家为中心的这一方土地,邪神无法踏足——沈旦突然爆发出痛呼。
邪神的声音和沈旦原本的嗓音交叠,让第五君骤然停下脚步:
“你是想杀了沈旦吗?”
这道二重唱似的声音在第五君脑海里回荡着:“沈旦可是凡人,再这么下去,肉身死了,就真死了……”
第五君在原地站了须臾,突然仰头,望着如洗碧空,猛地深吸一口气。
“你说的对,我还是有挂碍。”他回首看向地上躺着的沈旦。
他凑近沈旦那张被邪神操控得无比欠揍的笑脸,说:“但我仍然不会让你得逞。”
语毕,他一掌劈在沈旦后颈,沈旦登时晕厥,而后又掐住几个大穴,让沈旦无法苏醒。
躯壳被强制昏迷,就无法禁锢附身的鬼神,不过半晌,第五君就看见从沈旦的口、鼻、耳、眼往外飘出七缕黑烟,呈一阵阴风刮去了。
第五君一脸无情地撕裂自己的外袍给沈旦简单止血,银丝垂落,满身杀意。试了下沈旦的脉相,第五君就继续拖着沈旦,越过那道界限,走回了家。
院子里的招牌还没挂出去,厅里刚刚布置成诊室,架子还没搭好。原定三日后的开张吉日,被迫挪到了今天。
怎么都没想到,沈旦会是他的第一位病人。
第五君深吸一口气,使出全身的力气先把沈旦拖上诊床,接着就进卧房给司少康上香。
站在他亲手雕出的神像面前,第五君才粗喘起来,憋了一路的疲惫、紧绷了一路的神经在司少康跟前才敢松弛,第五君眼眶发烫。
他在司少康前面那只小小的香炉里上了三炷香,认真地拜了又拜。
小秀才听见外面的声响迷迷糊糊地醒来,一推门就看见满身是血的沈旦。
“哥哥——!!”小秀才吓得一哆嗦,惊恐地叫第五君,接着就见第五君冷着脸从卧房里转出来,手里端着一个托盘。
“别叫。”第五君只一眼就让小姑娘安定了,“马上救命。”
小秀才立刻噤声,小手捂住嘴巴,快步走到第五君身边。
托盘里是一排长短不一的银针和小刀,摆得整齐,闪着粼粼寒光。
第五君把自己的头发随手一绑,先拿剪刀把沈旦的袖子给剪了,头发解了,接着抬手取针。
第一针落在沈旦头顶,固魂。
沈旦眉头紧锁,冷汗从头浇到脚,衣服全部湿透。
第五君下颌线绷得死紧,白色长发的发梢几乎都炸着怒火,他早该想到——
凡人被附身有损魂魄,是以正神只会托梦,从不上身,只有视人命如草芥的邪神才毫无顾忌。
如若他发现得再晚一点,恐怕沈旦已经魂归西天了。
第五君左手搭脉,右手连取三针,一把扔出,扎在止血、安神、麻痹的穴位上。
只见沈旦眉头松了,陷入沉睡,脉相平稳。
第五君见状略松了一口气,把沈旦那只皮开肉绽的手臂包扎起来。
等包完了,他回头看向小秀才。
小丫头站在诊床的另一侧,目不转睛地看着第五君的动作,看得既害怕、又认真。
第五君微笑着说:“帮哥哥个忙,好不好?”
小秀才忙不迭点头。
第五君就起身走到案边,提笔写了一张药方。
小秀才抓起药方就跑出门,不过一会儿就抓了药回来。
一个时辰后。
小秀才爬上诊床,撑着沈旦坐起来,第五君捏着沈旦的下颌骨,把一碗药灌了进去。
看见沈旦喉咙滚动,把药汁尽数喝了,第五君这才一根根取下他身上的针。
最后一根针从百会穴拔掉的时候,沈旦猛然睁眼,惊恐大叫:
“啊啊啊啊啊啊——!!!”
第五君咣地扇了他一巴掌。
沈旦闭嘴了,他捂住脸,急促地粗喘,牙关还在打颤,发出呜呜的声音,看清第五君的一瞬间就盈了一包泪。
第五君没有好脸色:“清醒了没有?”
沈旦哽咽:“清醒了。”
他有一只手皮开肉绽、疼得厉害,被包得动弹不得,另一只手紧紧抓住第五君的袖子,像是极度缺乏安全感的小孩一样不撒手。
第五君本想给他倒碗水,见状叹了口气坐了回来,给小秀才递了个眼神。
沈旦嘴唇还哆嗦着,半天说不出话。
第五君把发丝拢了拢,重新扎了个马尾,远看堪称温婉。
但近看的话,就会发现第五君脸色仍然很冷。邪神顶着沈旦的脸现身,第五君很难不迁怒。
他清了清嗓子,克制了自己的语气:“被附身的事,你还记得多少。”
沈旦激灵了一下,攥着第五君袖子的手慢慢松开,怯怯地说:“都、都记得。”
第五君陷入沉默。
正在这时,小秀才端了水来,第五君扶着沈旦喝了。
小秀才贴心地拿手帕给病患擦嘴,擦完就又被第五君哄走:“中午来不及做饭了,小秀才去买点饭好不好?吃什么都行。”
“好的哥哥!”小秀才冲他们咧嘴一笑,倒腾着小腿朝院外跑去。
砰的一声,第五君把空碗磕在长案上,正了正衣襟,眸色淡如水。
“既然你都记得,我也没什么好解释的了。你还有什么不明白的,问吧。”
沈旦咽了下口水,坐直身子,看向第五君。
虽然怒气盈身,但第五君的大脑却平静到一片空白的地步。他不知道沈旦会问什么。
邪神已经通过沈旦的口说过很多话、也从他这里诈出了很多话,他已经没什么能隐瞒的了。
是以他怎么都没想到沈旦的第一句话会是这个:
“第五君,我可以给你师父上香吗?”
第五君蓦然抬头。
沈旦的目光温柔又真挚,让第五君的心脏抽动了一下。
“可以。”
他眼角有点发红,走过来扶着沈旦下了诊床,打开他的房门。
第五君房间的尽头是一个小庙堂,洁白的司命神君像靠墙摆着,前面是一只小香炉,不管是神像还是香炉都擦得干干净净,连洒落的香灰都看不见。
第五君取了香,递给沈旦。
他本意扶着沈旦上香,因为沈旦一只手受伤不能用,可却被沈旦轻轻推开。
然后第五君就看见沈旦往后退了一步,一撩下摆,双膝跪地。
行的是三拜九叩的大礼。
沈旦望着执扇执笔的司命神君,道:“多谢神君救命之恩。从今天起,沈家会供奉司命神君。”
他把点燃的香插进香炉,转身对第五君说:“城郊那座庙,我会修成司命神君的庙,往后你不必再偷香火了。”
第五君垂眸,默默说:“多谢。”
沈旦久久地注视着第五君,一室暖香下,气氛莫名旖旎。
第五君避开沈旦看向他的目光,说:“出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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