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
这人沙哑地咳喘,看清面前站着的人影时,一下下点着头,低声道:“少主怎么来了……”
他似乎想要给齐释青行礼,刚在地上跪好,却发现齐释青身后还站了一个人,那人几乎被齐释青完全挡住,落在阴影里,头低着,一双眼睛却死死盯着他,在昏暗的斗室里亮得惊人。
他身体僵硬了一瞬,但随即就移开视线,对齐释青俯伏下拜,郑重而嘶哑地行礼。
“……少主。”
齐释青站到他跟前。
正当这人以为自己会被扶起来的时候,胸口蓦然剧痛。
他攥着没入心口的利刃向后仰倒,视线里出现了齐释青冷漠至极的脸,然后他才看清齐释青的衣裳浸了血,甚至脸颊的血迹都未擦净。
齐释青用长戟把他钉在地上,缓缓蹲下,从他身上摸出来了一块玄陵门的亲传玉佩,冷笑一声,反手扔给玄一。
齐释青盯着熟悉的玄廿的脸皮,还有那对满载着恶意的眼睛,闭了下眼睛。
下一刻,他就伸手把那张人皮撕了下来。
齐释青哑声道:“当年应该把你扒光了扔进慈悲堂的,大长老。”
地牢里冰冷阴森,故意穿着破旧道袍的人的真面目终于暴露在空气里。
相违皮肤苍白,对齐释青露出一个冷笑。
“掌门小心!”
玄一骤然惊呼,金色长戟随即化出归元阵格挡在齐释青跟前。只见躺在地上的相违嘴里正念念有词,显然在催动邪咒,已有黑色的烟雾在地上氤氲。
齐释青冷脸默念口诀拔起相违胸口的黑色长戟,噗的一声就见一柱黑血涌出,下一刻七星罗盘绕过腾起的黑烟飞回他的手上。
相违胸口穿了个洞,从地上缓缓坐起。
不知何时,他手中也多了一个纯黑的罗盘。
一只干枯的手握着罗盘,而另一只则捏了一个诡异的诀。
相违看向齐释青,带着笑意道:“不愧是齐家的种,把柳相悯都解决了。”
他胸前还汹涌地淌着血,然而他就跟感受不到似的,四平八稳地站了起来,如同突然被立起来的木偶。
玄一仍然挡在齐释青身前,他一手攥着相违的玉佩,掌心被熟悉的纹路硌得生疼,另一手抓紧金色的长戟,整条手臂的血管都要爆掉。他没有把归元阵开大,然而撞阵的黑烟却一股强似一股,发出越来越恐怖的声响,好像要把他吞没。
他死死盯着黑烟里的相违,眼中猩红一片。
但相违却没有看向玄一,而是侧脸看向齐释青,手仍然摆着那个诡异的诀。
相违笑着摇了摇他的黑罗盘。
陈灰弥漫、黑烟缭绕里,齐释青和相违对视,手中分别持了一只黑罗盘。
一只带着龙凤日月、七星团簇的古朴纹路,闪着寒光;而另一只则萦绕着邪气、死气沉沉,触之必死。
不过这么片刻的功夫,相违胸前的伤口就愈合了。他站立如松,示意对面的人手中的罗盘,轻飘飘道:“少主,你知道齐归有多少次把我当成你了么?”
齐释青没有任何表情,视线划到那只属邪神之物的罗盘上,接着又用余光瞥向那只手掐的诀。
相违笑着压低声音,神神秘秘道:“你知道我杀司少康的时候,齐归就看见我的罗盘了吗?”
“他以为杀他师父的人,是你呢,少主。”
齐释青的视线没有颤一下。
光线太过昏暗,他其实在那一刻瞳孔缩紧。
相违看了一会儿齐释青,没有在他身上见到满意的反应,就转头看向玄一,哼笑着叫了一声他的名字。
他端着罗盘掐诀的样子风度不减,如果不是时间和场所都不对,相违几乎像是在给弟子们做示范。
“玄一。”相违的谆谆教诲有几分玩味,“你知道少主是断袖么?”
他似乎笃定刚正不阿克己复礼的玄一会因为这条消息大惊失色。尽管他的语气十分稳重,眼神却闪烁着期待。
玄一拧紧眉头,粼粼金光光芒更盛了些。他盯着相违的脸,很慢地开口,声音低哑:“是掌门。”
相违愣了一下没听清:“什么?”
玄一的归元阵往前延展了一尺,金光里,他辨识着他师父晦暗的面容,眼里隐有水光。
“不是少主,是掌门。”
相违的表情空白了一瞬,然后哈哈大笑起来。
“我本想亲手扶你坐上长老之位,但现在看来,你并不需要。”
“真是我的好徒弟,跟我都不一条心……”
相违并没把话说完。他端详了玄一片刻,目光既不阴狠也不慈爱,好像回到了数年之前,他仍旧是铁面无私的大长老,在训*他的大弟子。
随即他转向齐释青,举起掐诀的那只手,喝道:
“齐释青,把掌门之位还给我。”
相违向前走了一步,玄一下意识就往后撤。
那只手掐的诀,对于齐释青和玄一来说并不陌生。
那是玄陵门所授的一种咒法,需要和符配合使用——当诀捏起的时候,符纸所在之处就会形成阵法,一旦一根手指落下,阵法内的活物就会被绞杀。
这种咒法非常耗费法力,与瞬移符属于同一类的法术,可以远距离操控,一般用来处理邪祟。
从相违这个诀捏起的那一刻,齐释青和玄一就不动声色地将地牢检查了一遍,却并未发现符纸的影子。相违并不想毁掉此处。而从相违进入玄陵门开始,玄一就一直暗中盯着他的一举一动,显然这张符纸根本不在玄陵门里。
相违带着上位者的微笑,又往前走了一步,近乎教诲般地对齐释青说:
“掌门之位本就不该属于你父亲,更不该属于你。”
“我才是正统的玄陵掌门。”
他用目光示意齐释青手中的七星罗盘,还有他腰间的那枚掌门玉佩。
齐释青却纹丝不动。他直勾勾地看向相违,问:“齐归在哪?”
相违蓦地笑出声。
“齐归在哪……哈哈哈哈……”
相违摇了摇他掐诀的手,眼睛微微睁大,“柳相悯竟然没告诉你啊。他果然是死了吗?”
“少主,不得了,敢杀人了!”
他惊讶了一会儿,然后叹了口气,那只手几乎要伸到玄一和齐释青面前,眼睛弯起。
“齐归就在这儿。”
慈悲堂里空气滞涩,仿佛地府的入口。
相违话音落下的那一瞬间,整个地牢气温骤降。
齐释青周身泛着的寒意在空气中化为实体,顷刻之间满地浓霜。
与此同时,地牢外突然响起一声惊雷,然后漫天白雪。
“齐归在哪?”
齐释青面无表情,沉声又问了一次。
相违掩饰着他的震惊,将目光从结霜的石壁上收回,紧接着就看见齐释青手中的七星罗盘嗖地飞在空中,竟然已经结了冰,像是快要爆炸。
相违右手掐诀,左手却把他通体乌黑的罗盘随手挂在腰间。
然后,又从腰间解下了另一件物事。
是一只葫芦。
相违用嘴咬掉葫芦酒塞,跟敬酒似的把葫芦往前一移,咧嘴一笑,然后又撤回来,仰头就灌。
咕咚,咕咚。
大口吞咽的声音在地牢里突兀地响起。
一缕细细的红色从相违嘴边流下,像一道美丽的丝线划过他的下颌、喉咙,最后消失在刻意做旧的黑色道袍的领口。
齐释青的眼神刹那间变了。
七星罗盘随心而动,在空中自动化为长戟射向相违的喉咙,却被相违拿葫芦挡开。
葫芦应声而碎,在空中就裂成几瓢,腥香的红色血珠在齐释青眼前慢放着坠落。
柳相悯饮过血,整个人容光焕发,黑烟像是他的光晕一样在身后绽开。
玄一握戟的手冰凉,微不可察地颤抖起来,他盯着这个嘴唇鲜红、面容霎时间变得年轻、连皱纹都消退了不少的脸,然后又颤抖着看向地上的葫芦碎片。
“齐,齐归……”他嘴里喃喃,不可置信地盯着相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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