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君的声音没有一丝怒意。他很平静,只是有些累。
已经到子时了。小秀才都睡着了。
光是让齐释青坐药浴就过去了两个时辰,他一直在旁边看着,根据脉象的变化调整针灸的穴位,生怕救不回来。
齐释青差点被他亲手削的芒果给害死。
第五君想起这个事实就浑身发冷,细想一下更是心底拔凉——齐释青不可能不知道自己对芒果过敏、而且是很严重的过敏,却主动让自己去买芒果,说他想吃——
他是不想活了。
想到这一点,第五君头皮都是麻的。
在他的从医生涯里,碰到的绝大多数病人都是身体上的病,这种心理上的疾病他实在是缺乏经验——这根本不是简简单单针灸吃药能解决的问题。但第五君很清楚:如果齐释青已经到了寻死觅活的地步,他身边就不能离开人了。
万一一个看不住,这人弄不好真就没了。
第五君瞬间就理解了为什么齐释青从一来下界就搞出了这么多幺蛾子——连着砸了两座邪神庙、误杀了县令,差点把命丢在沈旦的当铺,又主动吃了那么多芒果,在明知过敏发作的情况下还要出去——这人完全就是无所顾忌,不把自己的命当回事。
第五君跟齐释青安静地对视着,过了片刻才移开视线,到小桌上倒了杯冷茶,一饮而尽。
“喝水吗?”他看了眼齐释青。
齐释青没有反应,但视线一直紧跟着他,他的一举一动都被收入齐释青眼底。
第五君就给齐释青也倒了杯冷茶,送到他唇边。
齐释青紧紧盯着他,默默张嘴,被喂下去了一杯茶。
第五君把空茶杯拿走,忽然一眯眼睛,弯腰凑近,伸手摸了摸齐释青的喉结。
——上面的针孔有点流血,他自然地用手指拭去。
手下喉结忽然猛烈地滑动一下,齐释青幽深地望着第五君。
“扎得比较深,出血了。”第五君看着他的眼睛真诚解释,意思是,不是调戏你的。
下一刻,齐释青猛然去抓他的手。
刚刚还跟个木头人一样一动不动的,忽然不知道哪来的力气破水而出。齐释青从浴盆里一站起来,水波就呼啸着扑了出去,就像股海浪一样,把床具、地面都打湿了。
第五君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往后退,然而他身后就是齐释青的床,小腿被绊住,身体控制不住地往后倒——
直接仰面摔进了齐释青的床里,摔得有点狠,眼冒金星。
齐释青还站在浴盆里,呆呆地举着手,过了半晌才反应过来似的,看向已经湿透了的被褥枕衾,和湿透了的第五君。
“对不住……”齐释青低声说。
“……”
第五君茫然地躺了会儿才坐起来。浇在身上的热水变凉了,他薄薄的中衣几乎变得透明。
齐释青看见这一幕,喉结更明显地滚了下,然后不知道为什么整个人扑通又坐回了浴盆里,又哗啦溅起来一堆水。
第五君大脑运转缓慢地看着又湿一次的齐释青的床,和又湿一次的自己:“……”
难道,这就是,有心理疾病的人吗?
第五君撩了下自己的衣服,扇了扇,啧了声,想:“还挺凉快。”
他不是故意不穿外衣的,而是实在太热了。
快到尾声的夏天抵挡不住提前到来的秋燥,夜晚本就又热又烦。再加上他们一直是关着门的——家里还有个小女孩,给齐释青扒光了药浴多少得顾忌着点——更是闷热不已。
他无语地看向齐释青,见他满脸通红不敢直视、拼命往水里缩的样子,表情更是一言难尽。
“你……”第五君艰难地开口,他真的很想问,到底是为什么,这已经是第二次了,他会对他起反应。
这话光是含着都烫嘴,第五君不知道舌头抽搐了多少圈,最后鬼使神差地吐出来了这么一句:“我之前一直没问,你那个,你对不起的爱人,是个男的吗?”
齐释青在水里僵住,过了半晌,看着他点点头。
第五君抿了下唇,咽了口唾沫,又问:“跟我长得很像?”
齐释青懵了。
第五君看齐释青懵了,不由自主也跟着懵了。
这是什么很难回答的问题吗?像和不像不是一眼就能判断出来的?难道会有人既长得像他又跟他长得不像?
等了很久,齐释青也没有回答这个问题,于是第五君也不问了。
但第五君不问,不代表他在心里没有猜测,他不光猜了,还觉得自己猜到了标准答案——
他肯定是长得跟齐释青的心上人很不一样的。
这还用说么,世界上哪有第二个跟他一样白头发的人呀!
而齐释青之所以不敢承认他们长得不像,是因为他不想承认自己的身体背叛了自己的爱人——对一个完全陌生的人屡屡起反应,何尝不是一种对真爱的背叛?
那可是他宁愿心痛而死,也不愿意喝下断尘散忘记的真爱啊!
齐释青如何能承认!
第五君的眼里划过一抹得色,看得齐释青莫名其妙。
齐释青坐在冰凉的水里,看着第五君站在浴桶边,居高临下地抱着胳膊,压抑着唇边要翘不翘的微笑。
第五君心里是挺美的。一方面,他为自己迅速得出正确答案的聪明才智而折服;另一方面,他将齐释青不礼貌的起立看作对自己魅力的肯定。
他是个没心没肺的乐天派,齐释青又没真正把他怎么样,每次还很不好意思,他自然不会放在心上,只会真的觉得——他的魅力已经冲破了性别的界限,不管男女都很喜欢他!
所以第五君下一刻一开口就没压住:“嘿嘿。”
齐释青是不清楚第五君的脑内活动的,他只判断出来这个问题似乎被短暂地放过了,而第五君看上去挺开心的样子。
但他仍然很担心。
“如果……”齐释青斟酌着开口,“喝了断尘散,再被人提起来的话,会痛苦么?”
假设他某日说漏了嘴,说他就是他喝下断尘散忘却的爱人,第五君会痛苦么?
如果会痛苦,那他宁愿永世不提起。
第五君听齐释青这么问,眼神一亮。有门儿!
“不痛苦不痛苦!”第五君不顾自己还穿着湿衣服就趴到了浴桶边,双手握住齐释青赤裸的肩膀,保证道:“绝对不痛苦!你连喝过断尘散的事情都不会记得。”
摸了两下手感很好的肩头,第五君突然摸到一点牙印。他把两根手指抬了起来,看清那个位置后,打着哈哈松了手——他原以为隔着衣服没把人咬疼呢,结果看这个深度,当时那一口估计见血了。
他站起来,安慰齐释青:“你有治病的想法,比什么都要好。如果你心上人不是已经故去,我还不敢给你打百分百的保票,可既然人已经没了,就要朝前看,有这种没有后顾之忧的好办法,一定要为自己多想想,毕竟你的人生还很长……”
他话音未落,齐释青突然站了起来。
第五君甚至没来得及反应就被握住了肩膀。
“疼!!!”第五君挣扎着叫,“你别犯病!你想喝不想喝断尘散都无所谓,我又不逼你,你抓我干什么?!!”
齐释青的手用了十成的力,几乎陷进了第五君的骨头。
他听到第五君的喊声,才意识到自己过分了,连忙卸了力,可仍然不允许第五君逃离他的手掌。
他把第五君拉近,黑眸死死锁着那对惊慌失措的杏眼,一手穿过第五君的腰把人箍住,另一手控住他的后脖颈,让第五君只能抬头看他。
这是一个居高临下,完全掌握的姿势。
如果不是下半身还有一层浴桶的木板作为间隔,这几乎是一个嵌在一起的拥抱。
“断尘散……是不是……”齐释青的声音哑得吓人,他牙关颤了颤,然后咬死。
手下的身体在发抖。
齐释青狠了狠心,没有松手。他把放在第五君腰间的那只手上移,挑起他的下巴,两人的嘴唇几乎贴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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