宾客开口催促:“新郎,吉时到了,还不快拜堂。不要让新娘子等太久啊!”
孟云君依旧无动于衷。
于是他们的语速渐渐快了起来,此起彼伏地在旁边叫嚷,纷纷杂杂,状态明显不对劲了,像是所有的神智只能支撑他们正常回答到这里。
“你不是他,”良久孟云君开口,对新娘说,“他在哪儿?”
闻言,众宾客摇头晃脑,哈哈大笑,脸上是雷同的空茫茫的喜悦,他们展开双臂,勾肩搭背地抱在一起,你看我我看你,众口一词,如痴如醉地唱道:
“吉时已到,莫负前缘——”
“吉时已到,莫负前缘——”
背景一片群魔乱舞,孟云君充耳不闻,再次质问道:“你把他困到哪里去了?”
新娘猝然发出一声轻笑,抬手掀起盖头,露出一张和晏灵修别无两样的面孔——他眉心描着花钿,凤冠上金灿灿的步摇流光溢彩地垂下来,两侧耳垂上各扣着一枚打磨圆润的玉石,胭脂点过的眼角泛起一抹薄红,俨然一副活色生香的美人图。
他上前一步问道:“我怎么就不是他了?”
孟云君眼含讥诮,一言不发。
“是这张皮囊还不够像吗?”他轻抚着自己的侧脸,挑起眼角,歪头向孟云君十分依恋地笑起来,仿佛自己不过是一只柔软的、无依无靠的小猫——这是晏灵修平常绝无可能有情态。
孟云君沉声道:“你当然不是。”
“是吗?”对方笑意不减,抬手按上他的胸膛,没摸到衣角就被断然挥开,后退两步,还没站稳,又去够孟云君的手臂。
孟云君怒火中烧,再也忍受不了这人顶着晏灵修的脸,露出如此摇尾乞怜的神情,抽出腰间的桃木剑毫不犹豫地刺了过去。
可对方却并没有后退——他迎着扑面而来的剑风,直直地撞了上来。
孟云君瞳孔骤然缩紧,无数次徘徊于噩梦中的景象让他浑身血液倒流。然而就是这么一瞬间,长剑已经穿胸而出。
鲜血一下奔涌而出,染红了雪白的外袍。恍惚中孟云君看到晏灵修踉跄站直,双手死死握住剑身,每一次呼吸都痛到发抖,要竭尽全力忍耐才能勉强维持体面与尊严。
为什么?
为什么不躲开?
孟云君大脑一片空白,眼前淋漓的血色霎时将他扯回了此生最痛苦的记忆,最后一丝残存的理智疯狂地提醒他不要再看,可实际上孟云君连移开目光都做不到,刺骨的悔恨袭上心头,令他忘记了自己不过是身处于千年后一处小小的幻境中。
晏灵修短促地笑了一下,泛红的眼眶浮现出水光,轻轻一眨,一道泪痕就顺着他苍白的脸颊滑了下去。
“对不起……”
他低低的,反复地说:“我不该把你牵扯进来的,对不起……”
蓦地孟云君心口一痛,天旋地转如坠深渊,他的意识摔回本体,可回忆与幻境可怕的相似度仍令他视线一阵清明一阵恍惚,那双悲哀的泪眼好似仍倒映在他战栗的瞳底。
然而趁着他心神剧震,“晏灵修”的手指已经深深插进了他的心口。
“情深不寿……”他微仰着头,惟妙惟肖地模仿着被一剑穿胸时晏灵修满含乞求的眼神,那姿态纯洁又无辜,嘴角却恶劣地勾着笑,垂眼舔了一口顺着手指蜿蜒而下的血,唏嘘着感慨道,“好可惜啊。”
他再次发力,向着那颗跳动的心脏抓去。
作者有话说:
下一章要如V了
第50章 魇阵
千钧一发之际,孟云君死死握住了他的手,咬牙从自己的血肉中一厘一厘地拔了出来。
突然,那些疯疯癫癫的宾客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危险,竟然“擅离职守”,被强烈的求生驱赶着四散奔逃,却在抬脚的那一刻迅速委顿下去,满头青丝化作粗劣的棉线,血肉干瘪枯萎,纸糊的手脚僵硬地凝固在原地,陡然一阵烈火扫过,连声都没吭就被焚烧殆尽。
咣当一声巨响,碎裂声从四面八方响起,红烛喜宴的大堂仿佛被打破的镜面一样崩溃瓦解。一个半身浴血的少年就在这时闯了进来,看得出他刚刚经历了一场激烈的厮杀,鲜红的嫁衣分不出是原有的颜色还是后来沾上的血,凤冠早不知丢到哪里去了,散下的发丝随手一束,几缕汗湿地粘在鬓角,胸口还在因为跑动太快而微微起伏着。
他的目光在孟云君身上扫过,然后定格在那五个血流如注的指洞上,眉头不易察觉地皱了一下:“你……你怎么搞成这样?”
孟云君喉头攒动,定定地看着他,一点如释重负的笑倏地流露出来,轻声道:“我没事。”
然而时间紧迫不容许他们叙旧,在场唯一的旁观者被他们目中无人的态度激怒,厉啸一声扑了过来。
晏灵修将孟云君扯到身后,一把钳住那个假货的咽喉,哐当一声掼在地上,激起无数飞扬的灰尘。
一口尚未喘匀,烟气弥漫中对方尖利的指爪闪电般抓来,快得几乎发出破空声,却被挡在半路不得寸进——晏灵修空出的那只手青筋毕现,蛮力的作用下直接将他的双臂从肩膀上活生生撕扯下来,断处鲜血疯狂地喷出来,兜头溅了晏灵修一脸。
他手臂尽失,仍在地上挣扎不休,拼命想摆脱他的桎梏,一时间血肉横飞,把现场搞得好像血淋淋的屠宰场。这些纸人的制造者一定在他身上花费了尤其多的心思,不论是肩膀上白森森的断骨,还是沾在手上尚有余温、散发铁锈味的血,都给人一种极为逼真的感觉。
晏灵修一身喜服都被浸透了,扼住对方喉咙的手却有如精钢铸造的钳子似的一动不动,甚至连表情都少有,只是居高临下地俯视着这个和自己拥有同一张脸,却不堪一击、丑态百出的手下败将。
“别,别高兴得太早……”那赝品的喉骨咯吱作响,嘴唇涨紫,眼球暴起,血丝密布,形容可怖,却依旧不肯轻易就死,面目狰狞地对晏灵修咧开嘴角。
“吾主在上,尔等蝼蚁,永远也……”
他的话没能说完,头颅就咕噜噜滚了出去。
纸人毕竟不是真的活过,哪怕这个被倾注心血打造的赝品也不例外。不多久,他滚落的头颅便就地现出原形,化作一个纸糊的空壳子,连同尸身和断去的手臂一起被凭空而起的火焰吞没,步上了他那些纸人同伴的后尘。
晏灵修缓缓站起来,抬头望向孟云君,一道血痕从他额角滑下,在滴到下巴前就无声地燃烧起来,每向前走一步,都有先前溅上去的血化成灰烬扑簌簌落下,所到之处,落下一个又一个漆黑的脚印。
“害怕吗?”他意有所指。
孟云君摇头。
晏灵修直勾勾地盯着他,像是要直接从眼底翻找出答案,良久他移开视线,扯扯孟云君的喜服袖子:“你穿的这是什么?……我不是暗示过你喜轿里坐着的是我了吗?怎么还会分心,把自己搞得那么狼狈?”
孟云君不意他突然问起这个,顿时哑然,张开嘴又合上,正局促地不知该如何搪塞过去,晏灵修却难得大度地放过了他,没再揪着他受伤的原因寻根究底,转而说起了正事。
“这是一个魇阵。”
怎么这回那么好说话……孟云君在心里松了口气,赶紧接话道:“其他人也陷在里面了?”
“不错。”晏灵修道。
这时他们已经能看清自己所处的真正位置了,所谓的喜堂不过是山林中一块从泥土中突出的岩石,青苔杂草绿意茵茵。岩石往下,是沉寂而幽深的山林,数不清的腐尸趴伏在阴影中,断肢残骸铺了满地,粘稠的血水聚成小河蜿蜒而下,气味令人作呕,显而易见他这一路如何神挡杀神,佛挡杀佛地闯出重重包围。
孟云君什么也没问,从袖中取出一块干净的帕子,把晏灵修指缝里干涸的血渍细细地擦去。
暮色四合,落日西垂,最后的一抹余晖穿透层层迷雾,照进来时已然后继乏力。明明白天一丝风也没有的山林,现下却响起长长短短的呼啸,树梢狂摆,落叶席卷,奇怪的是这无形的风却对浓雾毫无影响,吹不散也搅不开。没了魇阵的阻隔,漫山遍野的雾气再次朝他们汹涌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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