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找不到证据。
那张他们进来时被播放的光碟,并不在这堆光碟里。
不,燕时洵甚至怀疑,那到底是不是光碟——或是,有鬼怪作祟,兀自操纵皮影,上演出一幕全新的故事。
燕时洵的视线扫视过房间,落在了摆放着杂志的架子上。
其中一本杂志的封面吸引住了他。
他迈开长腿走过去,从架子上抽出了那本落满灰尘的杂志,修长的手指轻轻翻开。
尘埃在光线下浮动。
燕时洵微微垂下长长的眼睫,唇瓣逐渐抿了起来。
这是当年采访过白纸湖皮影几名大师的杂志,但是在访谈内容中,并没有白纸湖皮影的字样,取而代之的,是西南皮影。
燕时洵注意到,这几名大师就是海报上的那几位,并且每一位,都姓白。
这是一个同姓村子,所有人彼此之间都沾亲带故。而最出名的,就是那位被张无病寻找却无果的传承人。
白师傅的祖上从二十八代以前,就从其他地区搬来,在依山傍水的地方落了脚,重操旧业干起了皮影以维持生计。
其他亲戚前来投奔,因为可怜他们,所以第一代的白师傅,将这门手艺也教给了那些亲戚们。
村子发展到白师傅这一代,很多人都在学会了这门手艺,靠着它吃饭,并且形成了自己的流派,区别于其他地区的皮影,被称为西南皮影。
在杂志上,除了传承人白师傅为人低调谦和之外,其他几位接受采访的皮影大师,都对自己和皮影充满了过分的自信。
他们甚至说西南皮影将会成为皮影戏中的主流,从此以后只要提到皮影,大家就只会想起西南皮影,其他的都是劣质产品,不值一提。
杂志的记者似乎也对这个答案很是惊讶,甚至觉得荒诞,再次问起问题时,甚至无法掩饰自己讥讽的口吻,向几人问:凭什么这么有自信?
那几人似乎觉得自己被记者看不起,也被激怒了,说西南皮影的精髓在于皮下的骨,为了发扬西南皮影,他们专程请来了一位顶级的木工大师,专门研究撑起皮影的骨架。
等到那位大师研究出了新的技法的时候,就是西南皮影走向世界,享誉全球的时候。
几人还得意洋洋的告诉记者,要珍惜现在能够采访他们的机会,等以后他们成了世界大师的时候,像这种小杂志,连见他们一面都得排队,还要看他们愿不愿意见,给的钱不够就别想采访。
虽然燕时洵没有亲眼看到当年的采访现场,但光是从采访记录的行文中,就足够他在脑海中重新架构出每个人的形象和语气。
他仿佛穿行过时光,走到了当年的采访现场。
还被叫做西南皮影的白纸湖皮影盛极一时,很多杂志报纸都来采访和宣传。
在纸媒当道的年代,那对于很多手艺人而言,是一件很值得高兴和被肯定了成就的事情。
但显然,接受采访的几名皮影大师,除了传承人以外,其余几位都自视甚高,也让采访者的感官迅速下降,场面变得僵持。
最后还是传承人白师傅出声,自谦的说西南皮影还存在很多不足之处,还要继续努力提升,以此来缓和了局面,结束了采访。
燕时洵连翻了好几本当年的杂志,发现这些大师接受采访时拍的照片,要比海报上的模样年轻很多很多,能够差出几十岁来。
他翻看了一下这些杂志的时间。
果然,这些采访都是四十年前左右的事情,那个时候,谢麟都还是个孩子。
不过,随着燕时洵一一翻过杂志,就发现在这些人的采访中,口吻越来越高高在上,仿佛明天他们就会成为世界名人一般,对皮影的未来有着非常充分甚至满溢出来的自信。
倒是本来身为正统传承人的白师傅,越来越低调不语,即便采访场面尴尬,他也不再出声化解。
其中一份三十年前报纸上的报道,吸引了燕时洵的注意。
这份报道与其他所有的采访都不同。
有一个从来没有出现过的人,出现在了这份报道中。
木工大师,郑师傅。
在一个所有人都姓白,并且都是皮影匠人的情况下,一位姓郑的木工……
看来,这位就是在之前的采访中,其他几位皮影大师提到的,会帮助将西南皮影发扬光大的人了。
而这一次的报道中,白师傅也显得很是高兴,就连报纸上刊登的照片中,都能看出他脸上洋溢着的笑脸。
他亲切的挽着郑师傅的手臂,一起看向镜头,还笨拙的比了个“耶!”的手势,看起来颇有少年的活力。
燕时洵的目光落在照片中其他几名大师的身上。
除了白师傅以外,其他人的表情都不是很好。
很奇怪。
虽然这几位大师在之前的采访中,都口口声声说请来木工大师后,他们的皮影会更好。但是当这位木工师傅真的来了之后,他们的脸色却变得很怪异。
看向郑师傅的眼神中,充满了掩饰不住的贪婪和嫉妒。
燕时洵拿着报纸的手顿了一下。
他不了解皮影。
但是这种眼神,他再熟悉不过了。
邪祟与鬼怪,常常因人的负面情绪而产生。
在所有人的嫉妒、恶意、愤怒之中,生命遭遇危险,生人成为冤魂。
燕时洵常年与鬼怪邪祟打交道,无论是三教九流或是街巷邻坊,他见过无数次这样的眼神。
这几位皮影大师,竟然像是想要从郑师傅手里抢夺生命一样。
只有在十年的采访过程中,逐渐被他们排挤到边缘的白师傅,虽然他从没有在嘴上过分夸赞过皮影,或者过于自信,但却是在真心实意的高兴。
这两个人站在照片的最前端,即便鬓边已经有了白发,眼角有了皱纹,却像是意气风发的少年,想要一起成就一番事业。
白师傅在这份报道中很高兴,他说,有了郑师傅的加入,西南皮影最大的缺点就会被攻克。
燕时洵久久与照片上两人的面容相对视,然后扭过头,看向身后的海报。
以及海报后面墙壁上的画。
海报上也确实有一位郑姓的木工师傅,但他的眉眼很是阴沉,嘴巴抿着嘴角向下垂。
而海报上位置在最边缘的白师傅,也已经垂垂老矣,不再有活力,只是耷拉着眉眼,一副对生活失去了信心,甚至悔恨痛苦的模样。
两个人都与最开始照片上的模样不再相似。
墙壁上的画,也没有郑师傅的身影。
反倒是其余几位大师,都眉开眼笑一副得意洋洋的模样。
这些年间……是发生了什么变故吗?
燕时洵随手抖落去这份报纸上的灰尘,仔细将报纸叠好,放进了自己的大衣怀中,准备回头查查这几人之间的事情。
“走了,既然光碟机已经关了,也找不到那张光碟,那还站在这干什么?”
燕时洵招呼着还在东张西望的张无病:“其他人不是还在前面院子?先去找他们。”
找不到有那位女性人物出现的剧目和光碟的事,让燕时洵颇有些在意,直觉有哪里不太对。
但如果真的有危险,那当务之急,就是先确认其余人的安全,将可能有危险的情况告诉他们,让他们有个准备。
燕时洵这样想着,准备回到第一进院子,等他亲眼确认了所有人的安全,将这边的事情告知邺澧之后,再独自回到这个院子。
张无病应了几声,甩着手一路小跑过来,跟在燕时洵身后,屁颠屁颠的往外走。
夕阳的光线投射下来。
院落中间种的树木已经枯萎,原本枝繁叶茂的场景已经消失,现在只剩下了巨大而枯枝狰狞如鬼舞的枯树残骸。
已经干枯脆弱的枯叶落了满地。
风一吹,哗啦啦的作响,空荡荡的回响在四合院里,令人仿佛心里也空空的没个着落。
张无病感觉自己都被冷风打透了,他抖了抖,赶紧抱住了燕时洵的手臂,这才觉得安心又暖和了起来,长长的舒了一口气。
热度从燕时洵那边源源不断的传来,让张无病一边在安心的同时,一边觉得这冬天确实是冷啊,在进这院子之前还好好的,这一转身的功夫,太阳又往下落了落,连带着温度都跟着降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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