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该如此……
面前人琥珀瞳孔空若无物,面颊沾着点点红梅血迹,勾唇轻笑了一下。
“皓月,你为何觉得,这些话,能乱我的剑心。”
话音清脆落入雪中。
噗。
锦水将双泪一剑贯穿了皓月的胸膛。
“我身上的斧伤,是你落下的。手脚筋也是你挑断的。”
“你何必杀我。……我也不过是奉旨行事……”
叮。
又一泪插入。细若小泉,割开皮肉无声,血珠慢慢泌出。
“我以为,来到此地,见此景,听了这些话,你不战自败……何况我带了酌骨引。……幽人,我看轻了你。”
双泪同时拔出。霎时,血涌如泉。
皓月重重呼吸,咳出血来,他濒死之际已说不出完整的话。
明月楼外,雪落无声。
风啸,戾气哀怨,卷来远处的刀戟碰撞声、行军踏雪声、喧闹叫骂声,越来越近。
大军将至。
皓月目光失神,喃喃笑着,“幽人,逃吧。你只是太信江湖……而盟主或剑门宗师,握着的是权柄……江湖是没有权柄之分的,只有剑说了算……”
皓月留下最后的善语,死在雪声中的明月楼。
白行玉双指抹去锦水将双泪上的血痕,倚窗远眺。
汴京万里银霜,一团烽烟和一群肃穆黑影,燕归巢般包围了明月楼。
是来捉拿自己的。
哈出一口白烟,他就地坐下,倚着栏杆调匀呼吸。
盗帮众人已尽数逃离尘山封锁。衰兰送客手的亲人安全了。
他特意给那长须美髯公挑了明路,让他先一步离去。白行玉推测,美髯公会去汴京,通知衰兰。
……呵。衰兰会以为自己是去杀他的师门么。
没关系。
衰兰安稳呆在汴京就好。
衰兰不要卷入这些流血。
他哈出一口白烟,抱紧了双泪。
等自己死了,衰兰兴许会明白,自己没有背叛他。
他举起双剑,双臂重重一叠,两泪碰撞,迸溅出火花。
他撕扯下皓月的些许绸缎衣裳,燃了火花,团在掌心,顾不上燎得痛。
青红火焰缓缓燃烧。
背后雪声落入刀戟。
旗帜摇曳于凛冽雪风中,送来悠长军号与呐喊叫骂。
什么盟主,什么剑门,什么被关押明月楼,什么剑见证着受辱,他只觉得皓月的激将法如此拙劣。
他一点不觉得痛苦。
此处一点不让人痛苦。
他手脚完整头脑轻快,双泪齐全,为什么要痛苦。
不就是要捉自己回去么?
不就是要把自己手脚折断,打成剑柄么。
他有办法。
像衰兰一样,遇到什么事都有办法。
他的办法是: 自焚。
一是避战。楼下追兵包围,下楼苦战胜算不大。就算拼死赢了,又能去哪。而且,他不想弄坏衰兰给自己拼好的手脚,死也要完整地死去。
二是宁愿把自己烧成灰,也不把自己还给盟主或师尊。生恩与养恩,恩惠与利用,头脑一片模糊。不如直接烧为灰烬,了结这一切。
至于衰兰。他的师门安全了,他自己也未卷入这些流血。不欠他。
……衰兰是很好的人。这五日相处,他看清衰兰澄澈、耐心、细致。他们来生再见一面吧。
白行玉觉得此生很圆满了。
火焰静静宣泄流淌。
噼里啪啦……
火花昏黄交错,余晖一样包裹住他。
他把双泪一左一右放在身旁,慢慢坐了下来。
寒风夹雪从小窗破入,寒气砸的脊背发冷。火光从面前汩汩淌来,小腹又燎得很热。
他的眼眸带着孩童的明亮与纯粹。
盯着火焰燃烧,升腾。
不痛苦。
这样结束一生,很圆满。
他抬头,明月楼天花板雪影交错。
有些熟悉。
记不清了。
忘了什么呢。
……马上要带着微笑烧死了。
挺高兴,不难过。
死就死吧。无所谓。
……
忘了什么呢。
……
风雪压倒半城兵戈铮鸣。
濒死的刹那他忽然想起来救风尘的一切回忆。
想起来自己爱着古鸿意啊。
想起来自己有「爱意」这种东西时,忽然不想死了。
他打着颤抱紧锦水将双泪。
自己干了什么糊涂事,扔下古鸿意擅自去杀敌,打不过又要自焚。
一瞬间落了两行泪。
火焰燎着泪痕。
他呼吸错乱着爬起来,支起双剑,不能死,不想死,不想死……
怎么可以死在和古鸿意成亲的前夕啊。
双剑横拦,剑气暂时啸开火焰吞噬,他匆忙俯身栏杆下望,楼下大兵压境,怒声升腾,大风吹雪。
下楼是一死。
不动亦是一死。
爱意是上苍降下的神罚,把他变得胆怯无比,痛苦无比,让他流着泪怕死、怕死、好怕死……
火海中他合起手掌,竟然真的去祈求,连求哪一位神仙都不知道,徒劳地求,再见古鸿意一面,好想见他,互通心意后他们还没有亲吻过,至少要一个吻,为什么要死在今夕,今夕何夕今夕何夕……
合掌压着额头。
我好想你。求你来见我。像每一次你神迹般出现在明月楼一样。
第60章 吻到天地尽头
火花, 飞雪,小楼,金戈。
合掌虔诚祈求。
火光金影深处闯入模糊的一个人。
提着单剑。
衣衫被燎成焦炭色。
“白行玉!”
古鸿意跌跌撞撞冲进火海, 胡乱喘着粗气, 他发梢眉宇的雪凝成冰凌, 被火焰燎成水珠滑落。
白行玉缩在火色中心,安静抱膝等候,像一只舔舐伤口的小兽。
古鸿意慢慢走近他。
白行玉颔首看神赐之人如期降下。
两行清泪落下,含泪看他。
“古鸿意, 你是来杀我的吗。”
“白行玉, 你不是去杀我的。”
两人同时发语。
我知你在保护我。我知你救下我的师门。
古鸿意缓缓跪了下来, 大手捏住他一对颤抖的肩头。手中人怔怔望自己, 不敢置信。
古鸿意嗓音沙哑, “不许自焚,不许死……明日就是我们的婚期。”
他点头, 羽睫垂下,又一滴泪。
渗入古鸿意手掌的疤痕里。
古鸿意眼眶通红,气息粗粗呛着,大盗敏感的目力被烟熏火燎得酸涩无比, 那双眼睛强撑着,依旧明亮。
“我好喜欢你,仰慕你, 我好想好想你, 我也想保护你……”
我们快烧死了。古鸿意, 现在是说这些话的时候吗。
楼下, 飞雪簌簌,金铁铮铮。
“叛徒!”“叛徒!”“叛徒!”
“你是天下第一的珍宝。”
“杀了他!”“杀了他!”
“他们都想抢走你, 我去抢回来。”
楼中火焰缭绕噼啪作响。
古鸿意凑近,听他的呼吸,
“不许死……无论何时何地,只要你想确认我的心意,我说一万遍。”
白行玉呢喃呜咽,点头应他。
在说什么呢,火海好吵。
听不懂听不懂……
他仍焦急,眉心蹙着,张张嘴,说不出完整的话来。
瓷白手指轻轻碾上自己嘴角。
他泣不成声:
亲亲我。
古鸿意气息一刹那紊乱,抓着肩头的手僵了僵。
面前琥珀眼睛含泪,半狭着,睫毛颤抖。
两人之间隔着一臂距离,包揽一窗飞雪玉花。
天地寂静一刹。
古鸿意再忍不住,喘着粗气扑过去,把他紧紧圈在怀里,双手捧起他的脸颊,深深吻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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