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女儿快步跃进花影中去。
城楼,夜雪中。铮铮琴音响起,千里传音的武功,将剑门外的声响传遍整个汴京。
盟主自刎于剑门。
盟主登上高处城楼,忏悔,赎罪。
盟主宣告了一切真相。绣阁、盗帮、白幽人……都正了名。但盟主轻轻隐去了剑谱。
挥剑自刎前,盟主轻笑着说:
江湖不必要有联盟。
而后,鲜血淋漓如泉。
梅一笑愣神许久,伸手接住一片白梅。纸钱一样的漫天飞雪。
古鸿意粗重喘着气,强撑着站起身,便要抱起白行玉,“做到了。我们快走。”
城门大合。刚刚千里传音一役,那块江湖通行令,已不作数了。那只能绕路,走山路,回京畿老巢。
古鸿意咬着舌尖迫自己清醒,一时拿不准力气,满口腔血腥气。
城门大合。还能去哪。怎么逃……
还是,只能赌,赌梅一笑先手杀了他们三人,还是先手去剑门战场,寻公羊弃……
眼睫越来越沉。不能死在此处。
不能功败垂成。
明日就能过上和白行玉在一起的日子了……能和他一起种芍药……再无追杀……能看他穿各样式的衣服的模样……
梅一笑提起了剑,迫近歪斜于地的三人。
古鸿意抬眼冲他轻蔑笑了一下,眼睛通红,满是不甘。
不能死。
不能死……
鎏金溢彩缓缓渡出,由一道弦,宽至一片海,投在一步步走来的盟主身上。
香车宝马不夜天,在背后,响起。
汴京城门,开!
高高城楼上,一支羽箭射下,梅一笑分神提剑格挡,颔首看高楼 “何人?!”
“走——”高楼处,一人官袍肃穆,虬髯美须,声音冷冽彻下。
官袍……古鸿意颔首,看那楼上的官袍身影。不是江湖中人,是汴京官府的人。
教头振臂一挥,对那昔日贼人喊道,
“城门为君开,走!”
古鸿意对教头作一揖。
“你不是贼人。你到底是何人。”教头依栏轻轻问道。
“我是衰兰送客手。……我来此地,是为了寻一个公道……我是真正的侠。”
古鸿意仰头,霜雪压住面颊血痕,凝成一道道沟壑,本就粗糙的面颊皲裂成一块块唬人的痕。那双眼睛却很明亮,映着汴京城门溢出的万千灯火,静默燃烧。
“记住我!”
声嘶力竭却快意的声音。
“记住我……是衰兰送客手!!”
千山万山的肃穆听闻青年侠客宣誓。
教头声色一震,肃穆目送那衰兰打横抱起身边乌发雪肤的那一人,又拖着另一人的腿脚,转身入了汴京城中。
山河一剑顿入,城门刹那大合。
剑身夹于通天红门之中,持剑老者松了手,丢了剑,慢慢收手,去接住一瓣白梅。
纸钱般的漫天飞雪与白梅。
入城,蜿蜒游走几道街巷,确认安全后,古鸿意将残月扔在朱雀桥边,残月抹一把嘴角血迹,“你到底是何人。”
“衰兰送客手。”沙哑嗓音重复一遍。
“我记住你。”残月轻笑点头,眼神间霜雪化开。
残月偏头看一眼白行玉,摇了摇头,“你,”
“不必记住我。”白行玉轻声说,“残月,你并不欠我了。走吧。”
残月怔怔看那二人依偎着抱了一会儿,衰兰便打横抱起身边人,使轻功快快离去,身影消失在风雪中。
夜奔。
一重重山水,风雪砸入眼睫,沉沉。
“他们会记住我吗?”
“会。”
“万民会记住我吗?”
“一定会。”
白行玉抬眼,看古鸿意喉结窜动,咳出血水来,但展开一个舒舒展展的笑。
白行玉伸指叩住他的唇,示意他噤声,节省体力。
古鸿意反咬了一下他的指尖,又伸舌□□一下。
几乎乐极生悲的有些哀伤的黧黑眼睛,挂着雪粒打颤的睫毛。
白行玉愣神,心头轻轻揪着。
“明日,全天下都会记得你是衰兰。”
古鸿意垂头吻他的指尖。含糊应“嗯”。
温热水滴落到他手背上,很烫,淡红的血泪。
“我们回家,好好治你的眼睛。……然后,要开春了,又该种芍药、葡萄、金围带。……我要说很多遍,我爱慕你。”白行玉一项一项数着明日起的事宜。
“仰慕你。也是爱慕。”仰慕的是衰兰送客手,爱的是古鸿意。
古鸿意睫毛再次重重折下。白行玉伸手按开他皱起的眉心。
“全天下都会记得你,仰慕你。”
“从明日起。”
古鸿意心脏跳动如擂,猛然抬起睫毛,再不因雪盲避开风雪,任凭寒风重雪吹进眼中。目光中无边雪原依旧,第二次夜奔,大仇已报,真相尽出,远山踩于脚下,爱人拥于怀中。
他觉得自己是全天下最快活的人了。
雪迢迢。
小重山。
遥瞻残月,暗度重关,急步荒郊。
却不再是逃亡了!
老巢,到了。
古鸿意将白行玉稳稳放下,摸了摸他的脸颊。“去取剑谱。烧了它。”
白行玉应“嗯”。古鸿意把袖中火石抛给他,“小白,你点火,在此处等我。”
说罢,古鸿意转身入了老巢,进了卧房,去取剑谱。
带着一身寒气跨入卧房,先入门中的那条腿立马僵了僵。
古鸿意定在原地。慢慢把腿收回。
他的眼睛现在无碍,因此看清,昨夜在老巢,未能看见的……
一面墙的山穷水尽。
谁的心意。
去找他!
白行玉点了火,双手护住小火苗,盘膝盖坐了下来。等古鸿意取剑谱回来。
背后,匆忙的脚步声响起。
白行玉回头。
手臂被一把牵起,整个人被拉成一条线,不管不顾塞进怀中。
古鸿意随手把那剑谱抛入火中,再不看一眼。目光全全落在怀中人的后颈上,大手轻轻摩挲他的腰侧,把他抱得更紧些。
白行玉有些懵,双手扒着他的肩头踮了踮脚,只露出一双眼睛,盯着火焰与剑谱
……诶。还以为二人会肃穆地看着此物燃烧……再深沉地聊一聊名节、盗帮的未来、盟主的下场……
毕竟这是所有事情的终结!
古鸿意却一副完全不在乎的样子,只是一下下揽他清瘦的腰背,蹭着他的颈窝。热气呼到他脖颈出,怀中人轻轻瑟缩一下,脚尖放下,完全陷入自己怀中。
古鸿意垂眼看着他,眸中温柔被火光照得很亮。
“小白。你何时……何时也画我了。”
古鸿意忍不住再次压上,双臂交错把他锁进怀里,再深一些。
怀中人被压得喘不过气来,闷闷回答:“昨晚你没看见么。唔……松开我些。”
“那时候我半盲着呢。我都没看见你拔剑要杀我。”
!
“谁要杀你……”
“那一墙罩纱也是你笼上的?”
“嗯。”白行玉点头。
“是我们成亲前那一次夜奔的时候?”
“嗯。……”白行玉犹豫片刻,还是承认了。
古鸿意分神想起,师兄告诉自己,成亲前那一次夜奔,老板娘和袖玲珑师兄在雪地上捡到他们二人。
那时还以为两人倒在雪地里昏去。
原来白行玉把自己带进老巢了。……所以,后来又把自己拖回雪地中,给师兄装装样子。
古鸿意一下子笑出声来。
他就这么不好意思。
怀中人谨慎抬头,半张脸仍埋在胸脯里,只露出一双清冽眼睛,睫毛颤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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