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行玉便把落在他小腹的手掌收回。
忽然,看见古鸿意肩头还有一处小小的疤痕。
这道疤痕时间应较为久远,褪成了淡淡的肉褐色,只是依然微微隆起,像一条小小的山脉。正好和锁骨绵延成一条线,线条很优美。
白行玉一眼便看出,这是锦水将双泪落下的伤痕。
五年前,华山论剑,他一剑贯穿古鸿意肩头,在他身上落下的疤痕。
白行玉笑了笑,自嘲似的,世事无常,没想到有和衰兰并肩作战的一天。
昨晚血雨腥风,自己亲手杀了江湖联盟的人,手上沾满了罪恶的鲜血,白大侠的清白早已不复了。
他和衰兰,已是一路人了。
没由来的,白行玉抬手按了一下古鸿意肩头的疤痕,触感就是一座肉作的小山,有些粗糙,有些崎岖。
白行玉心说,“他体质不如我。五年,疤痕应完全消退了才是。”
这么一顿又按又摸,古鸿意依然死死昏睡着,没有半分动静。
白行玉对他作了一揖,无声道:“冒犯了”,又希望古鸿意早些醒来。
因为有“醉真散”,他确实有许多话,想亲口问古鸿意。
日光已高高的升起,照的被褥暖和又蓬松。老板娘晚上才会回来照看他们一眼,白行玉静坐片刻,盯着窗户上摇曳的葡萄藤蔓光影,久违地觉得白日漫长。
明月楼的白日转瞬即逝,明月楼的夜晚很漫长、很漫长,怎么也熬不到头。来煎人寿。
脊梁骨慢慢痛了起来,似乎支撑不住手脚了,他想起老板娘所说,“像串糖葫芦一样把你暂时固定住了”,白行玉笑笑,只好再度躺下。
躺下时很轻很轻,生怕折了老板娘刚给自己串好的手脚。
刚刚缩进被子里,被子底下,手心便突然一暖,被什么人给快快夺过去。
就这么恢复到了醒来之前,手拉手的姿势。
白行玉一怔,才艰难地把脖颈吱呀吱呀的扭过去。
古鸿意依然昏迷不醒,面上毫无波澜。只是直直把他的手拽过去,恢复了之前的姿势。
醉真散“身子麻痹,头脑清醒,绝无假话”……
“古鸿意,你一直都醒着么……”
古鸿意仍合着眼,只是抬手将衣襟扯的更开阔些,摸了摸自己肩头的伤痕。
锦水将双泪落下的伤痕。
第16章 吐真剂(下)
“古鸿意,你一直都醒着么……”
古鸿意慢慢睁开眼睛,“嗯。”他的声音哑哑的,像醉了一样。
白行玉心中叹了口气。不过,没时间尴尬了,趁着醉真散的药效,他有正事要问古鸿意。
白行玉抓起古鸿意的手,便在他手心飞速写道:“你可看清了梅一笑的脸?”白行玉还是怀疑,古鸿意受的剑伤,并非梅一笑的山河一剑。
古鸿意既不摇头,也不点头,目光愣愣的,只是盯着白行玉的脸。
白行玉蹙眉,便换了个问题,垂眸继续飞速写道,
“你的师兄袖玲珑,和绣阁阁主有什么过节?”
这个问题更加紧迫。
老板娘要是真把他们两个小粽子打包丢出去可就完蛋了。
总不能俩人一块卖回明月楼吧。
古鸿意依旧不回答。却盯着白行玉的眼眸,笑了。
白行玉有些无奈,叹了口气,用了几分力气往古鸿意手心上写着,还特意写到他掌心的疤痕上。
故意要他痛,要他清醒。
“古鸿意,你有在听我说话吗……”
白行玉写的专注,古鸿意只觉得掌心疤痕被一片羽毛挠着似的,有些痒。
白行玉尚未写完,古鸿意便一把把这片羽毛捏住,钳在大手里。
古鸿意盯着羽毛的主人的脸,日光下,他像一块润润的琥珀。
古鸿意眼睛亮亮的,答非所问地喃喃了一句:
“你真好看。”
“……”
古鸿意果然一句都没有听。
白行玉茫然。他摇摇头。
他从不觉得自己长的多好看,不然,也不至于在明月楼如此不受待见。
客人点他,最喜欢做的事情,就是锁住他的手脚,然后捏起他的脸来,把烈酒灌进他的喉中,看他呛的痛苦的咳嗽,满面都是酒水,一边欣赏他扭曲的表情,“啧,你还是这副堕落的样子更好看。”
白行玉便挣开古鸿意的钳制,抄起他的手掌,继续重重写道,
“快回答我的问题。”
古鸿意竟然一副迷茫的表情,有些不安地垂下眼眸。
“白行玉,残月好像把我打聋了。”
“为什么我听不见你。”
白行玉:“……”
白行玉第一次为自己不能说话感到如此烦躁。
叹了口气,白行玉面色平静地飞速打了一串珠连炮般的手语。
含义很丰富,概括一下便是: 你有病。
古鸿意眼睛一亮,“这是你新创的剑诀吗。”
说着,古鸿意有样学样,把他这一套含义丰富的手语,分毫不差地学做了一遍。
白行玉按了按太阳穴,便翻过身去,背对着古鸿意。
算了,这个醉真散,不用也罢。
两人这样沉默地躺着,午后阳光明媚,晒得白行玉面颊泛起潮红,感觉快要睡过去了。
双肩忽然被一把抓住。是古鸿意。
因为醉真散,古鸿意全身都是麻木的,完全脱了力,只是虚虚地抓住白行玉的肩头,贴了上去,小声说,
“对不起,我想起来了。”
“我忘了,现在不是在华山了。你后来遇到了坏人。”
白行玉心里笑笑,“想起来我是哑巴了。”
古鸿意的声音却戛然而止,一句不提之后白行玉受到的折磨。
古鸿意从白行玉背后,穿过他清瘦的左侧腰身,将自己的大手递了过去。
“给。”
白行玉叹了口气,并不翻身,就这样拉住古鸿意从背后伸来的手,开始往上写着。
梅一笑的事,稍后再议,如今最当紧的是:
“绣阁阁主,与盗帮有什么过节?”
绣阁?古鸿意思索片刻,答道,
“千红一窟吗?没什么大过节。”
“她只是追杀了我师兄袖玲珑十年而已。”
白行玉面无波澜,只是心说,“收拾收拾准备一块被卖回明月楼吧。”
白行玉长叹一口气,拍了拍他的手背,想着醉真散应当物尽其用,便换了个问题:
“你为什么要加入盗帮?”
白行玉想过,如果来救自己的人,不是恶名昭著的大盗,而是盖世的英雄,一切会不会不一样。
若古鸿意自幼加入剑门,或是别的名门正派……
也许,他们会成为并肩作战的双杰。
而不是如今这样,奇怪的救风尘关系。
“因为我师父给我算过命。我这个人,命运不好,我天生应该去当贼……”古鸿意速速答道。
古鸿意忽然打开了话匣子,滔滔不绝的讲起师父是如何给他算命的。每个卦象、卦辞,都不厌其烦,讲的极其详细。
白行玉却只觉得他跑题。
聊到“命运”二字,古鸿意的话比之前十日加起来都多,且极为虔诚。
白行玉长叹一口气,又叫停了他的发言,再换了个问题:
“华山论剑,你为什么要特意指名我下战书?”
在华山论剑之前,白幽人从未留意过,有这么一号人物,叫衰兰送客手。
白幽人本觉得,一个盗贼,哪里懂剑。
盗帮,从没出过一个剑客。
因此,白幽人觉得没必要赴约,便找到梅一笑,让他派别人去华山剿灭衰兰。
梅一笑却斩钉截铁地拒绝了他,“衰兰是特意指名你,向你下战书;不是向江湖联盟下战书。
唉,幽人,你知道,我和公羊弃素来不和,盗帮的事,江湖联盟不愿意掺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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