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行玉牵着古鸿意,当他的眼睛。
二人一路无话,匆匆行过龙王庙、大相国寺、朱雀桥……古鸿意失了明,使不上轻功,这一路显得格外漫长。
漫天通缉令飞舞,泛黄纸卷枯叶般飘摇而下,行人接住通缉令,纷纷议论传入耳畔。
“盟主率兵来了城门下,正对战那个盗帮呢!”“只是还找不见那衰兰……”“哎,那一群贼造得什么孽啊!”
“不要听。”白行玉按一下他的腕心。
“习惯了。”古鸿意没什么在乎的神色。
白行玉却蹙起眉,自从落风尘以来,他也受过无数攻讦,连残月之流都来践踏他,说他是叛徒、贱人。
而古鸿意总是盖世英雄般从天而降,那样潇洒快意,自己竟忘了,古鸿意过这样千夫所指的日子,足足二十年了。
白行玉心口轻轻的难受。
古鸿意察觉到他有些不自然夹紧的指尖,反按住他的腕心,温声道,
“小白,莫担心我。这不算什么,整个盗帮谁不挨骂。
平沙雁师兄是拐走千金小姐的采花贼,袖玲珑师兄是对战绣阁的疯子,跛子刘师叔是瘸子乞丐,师父更是盟主的宿敌……”
白行玉摇头,“师兄师叔不是那样的。”盗帮众人真心待他好,一次又一次救下他们俩……
古鸿意的声音忽地轻了一瞬,“嫁给我,就这样日日逃亡了。没有这什么剑谱,也会有下一次。”
他自己习惯了恶名与逃亡,但他不忍白行玉跟着受苦。
白行玉配得上最洁净的高台。
“我想办法,还你清誉。”白行玉突兀说道。
古鸿意,江湖不许再攻讦你,万水千山,我们自由自在地去看,不要再无休止地逃亡……
“我们不当亡命鸳鸯了?”沙哑粗粝的嗓音轻轻笑道。
“不当了。我们是堂堂正正的一对侠客。”
“可我名声很坏。”
“我们俩有剑,有剑就有办法。大不了你我提着剑,杀去剑门,你去对战盟主,我去对战师尊。此后,再无人敢欺负你我。”
清冽的嗓音镇定响起,破开万民喧哗议论。
古鸿意愣神。
衰兰送客手最擅长逃亡,他以往觉得,只要轻功够快,就能把万事万物远远甩在身后。管他们呢。
但白幽人说,不必逃,他们堂堂正正,杀就是了,还给自己清名。
还有这种解法。
……你啊,你还是那个丝毫不敢违逆师尊,不敢放火烧楼,躲在面具下泫然的白幽人吗。
步履匆匆穿过万千繁华,古鸿意眼眸前一片黑暗昏惑,于是其余感官更加敏感,通缉令纷飞的摩擦声、飞雪滑落的肃肃寒气、百姓议论的叫嚷、满城惊惶风雨欲来中,掌心那人稳定传来的体温。
很熟悉。
上一次失去大盗的眼睛,也是如此,被他紧紧牵着,向前奔去。
那时是夜奔,是逃避。此时的心境,却有所不同。
“好。”古鸿意百感交集,按紧了霜寒十四州。
淡蓝门框与赭红门槛入眼来。
到了。归家了。
两人破开大门跨入门中,气喘吁吁地弯下腰。白行玉抬眼望庭院四周,空无一人。
盗帮众人皆不在了。
“城门……师兄师叔都在城门抵挡么?”古鸿意怔怔摇头。
古鸿意声音哽住一刹,“是为了护住我……”
二人踩过庭院中积雪,吱呀一声,一个小瓷瓶从梁上坠下,古鸿意循声一夺,指腹摩挲几下,便判断道,“是毒药师师兄的瓷瓶。”
指腹一搓,瓷瓶开启,一阵袅袅升腾烟尘气味。
很熟悉……
白行玉凑近。他想起拜堂那日,师父手持香柱,为众人祈福的模样。那时的烟尘气味。
古鸿意一怔。
古鸿意从衣袖中翻出一块火石,两指夹紧一搓,便在掌心团起一团青色火苗,另一手倒扣瓷瓶,烟尘尽泄入火,腾起白烟。
他凑近了手掌,主动渡入,又哈出一口白烟,本就浑浊的眼睛被烟火呛得涨红,黧黑睫毛折下。
睫毛一抬。
如他预想,眼前,有形状了。
眼前白行玉的瓷白面颊一点点浮现。
古鸿意笑了一声。他猜对了。让他的眼睛好起来的,并非师兄的药酒,而是师父的香灰。
“难怪拜堂那日,师父忽然不期而至,时机那般巧。原来是为了治我的眼睛。”古鸿意垂眸慢慢说着。
心中却道,“果然,救风尘以来的一切,都在师父的掌控中。”
白行玉愣愣,原来不是自己在雪原合掌祈求来的。
见面前人琥珀眼睛呆呆,古鸿意不禁轻笑一声,拿指尖戳他的额头,“迷信。”
面前人轻哼了一声,别过头不看他。
肩头被一双大手压住。
白行玉抬眼。
一阵俊逸如群山环抱般冲击。
眼前,古鸿意深邃漂亮的五官放得很大,看得清他脸上的绒毛。
远山眉,深深目。
古雕刻画压得人喘不过气,心脏跳动。
“我看看你。”
古鸿意稍弯下腰,与他视线平齐,轻声说着。
“玉儿。”
大手中那人一阵瑟缩,耳朵很快红了。
白行玉一下子合紧眼帘,平复一下又轻轻抬起,盯着古鸿意。
怎么忽然换了称呼。有些不习惯,不对不对,不叫姓氏直接叫名字,太亲昵了……
过分。
“老婆。”
古鸿意又轻轻唤他一声。语气颇有盗帮风味。
古鸿意双眸越来越清晰,看见手中那块玉慢慢烧红了,肩头不自在地在掌心蹭蹭。
“夫人……”
羽睫咻地抬起,清冽美目赫然呆了,眼眸愣愣的。
古鸿意……太过分了。
“喜欢哪个称呼。”古鸿意温声问道,一本正经。
白行玉蹙了蹙眉,本想表示抗拒,还是叫小白吧,张张嘴,却没能说出来话。
唔。有点舍不得。
“玉儿。”古鸿意捧起他的脸,叮一下他的额头。
他环住古鸿意的腰,脚尖轻轻踮起。
古鸿意还是选了唤他的名。只因往昔十年间,他不知道白行玉的名字。
他的名字格外珍贵。这是明月楼重逢以来,白行玉赐予他的宝物。
掌心之间,白行玉轻轻抬眼,面颊微红,在酝酿着开口。
他在下决心,对古鸿意道一声爱慕。他从未开口对古鸿意说过……
羽睫紧紧合上,再咻地抬起。
开口。
“我……”
“走吧,小白。”古鸿意的话音打断了他的表白。
古鸿意心愿已了,便不再逗白行玉,换回来日常的称呼。古鸿意望着他温柔地笑,“我们去城门,找师兄师叔,迎战。”
怀中人瑟缩一下,一下子软了。
古鸿意牵起他的手。
白行玉轻轻叹口气,心说,“改日……一定要对你说。哼。”
两人提着剑跨入赭红门槛。远眺城门外硝烟升起,战火蔓延。
他们还有一战。会是最后一战吗?
白行玉莫名有些不安。只因方才古鸿意一声声唤自己的名字,眼神温柔,却有些哀伤。
像在行一场道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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汴京城门巍峨奇壮,朱门铜环静穆屹立,大雪飞入其间。
一道梅花溪流甩入城门,血痕压着朱门锈迹融入其间。
袖玲珑喷出一口黑血,水亮长须凝结了块块血痂,他冷嗤一声,“盟主,是当年千红一窟的绣阁更让你头疼,还是我的暗器更胜一筹?”
他冷眼盯着那个长须老者,此人便是梅一笑。上次对战他,还是三日前,帮古白二人私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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