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既然诸位想听,我便讲讲那——”
话未说全,台下喧哗花开似的炸开,叫好声、讨论声、口哨声,波澜一圈圈推开。
“要讲那个了!”“好!”“讲讲这个!”“快讲这个!”
袖玲珑“咦”一声,“什么故事如此受欢迎?”便仔细竖起耳朵。
台上,纸扇扑棱扑棱展开,残月变了满月。
说书人双目一亮,抬出扇上:
“这厢讲,衰兰送客手,火烧明月楼——救风尘!”
掷地有声三个大字:
救!风!尘!
“好!”“爱听这个。”“别讲那一堆老头打打杀杀了。”
两个少女竟也凑进酒客堆里,也不喝酒,站着干听说书,手挽着手,一个劲地笑,眼眸中全是诡异的激动。
毒药师歪头愣愣,“这题材受众真广。”
袖玲珑噗一声笑出来,笑得前仰后合,干咳嗽了几声,“救风尘?苍天。这小子名声是好起来了,怎么是这样好的!苍天!”
又“咦”了一声,“火烧明月楼,这事儿何时显出是他小子干的?他不是蒙面么?”
“有个什么教头。姓林。”毒药师也不大清楚,含糊解释,“那教头给小古写了份文书,表彰他火烧明月楼的功绩,禁军贴了满城。”
“终于不是满城通缉了。”袖玲珑叹气,“那小子何时跟官府的人勾搭上的?竟费心思替他说好话?”
“谁知道呢。”毒药师拍拍他手背,下巴一抬,“听听。我也头一次听。”
“行。听听怎么夸我家师弟的!”袖玲珑畅快笑出了声。
是赞他稳固的剑心?还是少年的意气?
说书人双目滴溜溜一转。
纸扇在腕间绕啊绕,
赫然一甩,清亮腔调甩进春风熏熏的酒气。
柔情削侠骨。为一人,恩怨全忘了。
怒中烧高楼,救红颜。
疾走飞檐,不等闲。
共执一剑,
看泪眼。
泪眼看尽,不枉前缘。
两少女抓着帕子潸然呜咽。
毒药师惘然,袖玲珑捂眼。
“好!这个衰兰,倒像个侠客。”
“呜呜。该他有老婆。”
“盗帮……盗帮不该被如此腌臜啊……”
“天仙配……莫要追杀这对亡命鸳鸯啊呜呜。”
“等等,衰兰救出那人之后,并没有和那人在一起么?啊啊啊大呆子……不许恪守礼节!”
“这……这小子就这么得了美名。”袖玲珑无语凝噎。
“这,似乎把盗帮的名声都带好了些。”毒药师看那少女二人抱头痛哭,一口一个“衰兰啊”“速速野合啊”,不禁两眼空空。
袖玲珑听得一阵脸红,直摇头,“让那小子自己来听听!这都什么!我们大决战白打了?不如他娶个老婆?”
“但咱们确实都没有老婆。”
“也对。……不对!莫要带偏我。重点是这个么!”
“说来,古鸿意人呢——”
“他又去剑门了。”毒药师答。“还能去哪儿,一天天溺在那儿,改名号叫古子剑吧。”毒药师淡淡微笑,十分和善。
又唤道,“跛子剑师叔,让醉得意师叔少喝些。”
毒药师随口叫了古鸿意给师叔起的“跛子剑”的名号。
跛子刘忙着擦去满脸醉得意的涕泪,手忙脚乱间恍惚听见这一声,大怒道,
“谁骂我?!怪侮辱的。”
*
碧空映春色。高木静影间,春风徐徐吹向万林深处一栋小小的楼台。
楼小而雅。
牌匾字迹已模糊不清,似有火烧的痕迹。
林静。只有木叶簌簌摇落,很轻,羽翼轻抚掌心般。
还有剑门弟子同样轻轻的脚步。
回廊响起轻而稳的脚步,两剑门弟子扶着剑,快快向前走着,交头接耳,
“又闹贼了。”
“快找宗主禀报。”
弟子叹口气,“近日,这贼人猖獗得很。我剑门刚刚光复……他日日都来!”
来就算了,此贼还十分招摇,日日折一枝青粉芍药,别在新宗主卧房的小窗前。
弟子抬头,看一眼今日的芍药,夹在小窗中,轻盈摇晃,倒很可爱。
“太猖狂了!这不是诚心欺负我们宗主刚上任么……”
弟子却又疑惑,“他日日都闯入剑门,却也不见有人失什么物件。他偷什么?此贼真是难以捉摸。”
另一弟子压低声音,“新宗主来头不小。嘘。”
另一人便点头,“我知,我偷偷看了宗主的剑。他是之前的首席,使锦水将双泪的白幽人。宗主之位本就该是他的,我倒不稀奇。
只是……他有这样高的前名,为何不向天下宣告,他便是昔年的白大侠呢。”
剑门重建与光复,一切有条不紊进行。只是新宗主并不向天下多宣扬自己的身份。给江湖留下个神秘的印象。
“好像随时不想干了似的。”弟子随口一提。身旁人拿剑柄戳他,“快走吧!找宗主禀报,捉贼。”
轻轻脚步穿过回廊。
门叩响。
两弟子焦急等待许久。
吱呀。门慢慢开了,先探出一只纤长的手,指尖叩着门缝,颤了一下。
似乎一时发不着力。
门中人这才完全推开门。
“宗主。”
门中立一道颀长身影。那人戴着白瓷面具,看不见他的真容。小弟子眼尖,宗主鬓发稍乱,薄汗湿了颈间。
小弟子忙移开眼,歉疚道,“扰宗主休息了。”宗主这是没睡醒吗?
这一移开眼,又发觉宗主穿了件……准确来讲,是胡乱裹了件,打满补丁的衣裳,灰黑混成一片的颜色。
小弟子一阵心疼。宗主太节俭了。
另一弟子抱拳禀告,“那贼人又来了。宗主……”
隔着面具,二人似乎能看见宗主深深的叹了一口气。宗主摆了摆手,示意二人,无事。
两弟子只好讪讪退下。
房门砰一声合上。很重。
一弟子走出很远,还不忘看一眼那房门处,本想感叹,“宗主真是不易。穿得破破烂烂的,那个贼人到底要偷什么,太过分了。”
弟子一下子顿住脚步,揉揉眼睛。
弟子分明看清:
宗主卧房的房门在一下下吱呀摇晃。
*
门合上的一瞬间,那人身上胡乱披着的衣裳便落了地。
古鸿意从被褥中翻出来,确认弟子走了,倒也不着急,静静支在床边,撩眼皮看白行玉。
古鸿意很少完全散发,有些碍眼,他抬手将长发全归到脖颈一侧,半扇胸膛和腰腹清晰的弧线便都露了出来。心口有几处零碎的痕。
但白行玉看不见。他背对着他。
古鸿意看见他指尖烦躁不安地剐蹭着房门,分明失了力气。
于是身上披着的自己的衣裳,也不管不顾地滑下,再无力扯起。堆纱叠绉从肩头滑落至玉色的脚踝。
房内很暗,只点了一盏小灯。
古鸿意看见他长发悬垂的光洁背影,倚着房门,腿慢慢软下,最后完全跪坐了下来。
窸窸窣窣,双腿弯折,压进自己的衣裳里,坐稳。
坐在古鸿意的衣裳中,轻晃。
一道红绸从这画面中央展出,曳地而行,拖了很长,最终缠在古鸿意的手腕上。
“取出。”
“给我取……”他重复一遍。
古鸿意晾他一会儿。又绕着手腕,忽然一扯红绸,细碎水声跟着面前人的瑟缩响起。
黧黑眼睫一张,很深的笑。
“白宗主。”古鸿意拉扯着红绸一扽一扽,玩味唤他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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