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人黑衣斗笠,腰悬佩剑,俨然是绝世的侠客模样。
古鸿意愣了愣,原来,被救风尘,是这样一番心路与滋味。救赎者,上位者,逞英雄者,固然是一种快活。但被对方伸出的手,拉出泥淖里,心也会动。
古鸿意垂下眼眸,看来,明月楼重逢的那个夜晚,他当真没做错。
那白侠客气宇轩昂只顾向前走,一身轻纱的古鸿意被他紧紧攥在手心。
穿过喧嚣的人群、交错的觥筹、如云的美鬓、纷亮的华灯。
白侠客手腕一翻,霜寒十四州的剑柄便挑开一扇红色小门,门开,内里幽暗昏惑,香炉袅袅升起靡丽气息,空空一间小室。
白侠客振臂一旋,霜寒十四州便打横过来,稳稳挑起古鸿意的下巴。
古鸿意尚未反应过来,便被剑柄横拦着推至床榻之上,松软被褥陷下一个小坑。
白侠客随着他重重倒在床榻上,半压着他的身子,指节搭在他胸膛叩一下。
酡红面色,潮湿眼睫。大醉大醉。
古鸿意心一跳。
白大侠,你的救风尘戏本,当真没问题么。
第33章 坐腿
古鸿意被他横剑拦着推倒在床上, 霜寒十四州压着胸膛。
然后,那个醉中的侠客膝盖一提,跪在床边, 如此一撑, 便晃晃荡荡, 飞扑到古鸿意身上。
扑。
然后成了一滩。他埋首在古鸿意胸前的起伏间,许久无半点动静。
年轻人真好,倒头就睡。
古鸿意刚支起手肘,撑着半坐起来, 便被从天而降的他, 重新压在床榻上。
淡蓝的被褥被重叠的两人压出一个坑。
古鸿意只好随着他瘫在床上, 两人的发丝缠绕在一起, 又被胡乱压于肘下, 古鸿意闭眼叹息道,“此人喝大了当真胡闹, 以后再不许他碰一滴酒。”
胸膛前一阵硬物的硌感。是霜寒十四州,夹在两人中间。
担心硌疼了他,古鸿意便控住他清瘦的腰,慢慢把醉成一滩的他扶起来, 自己也稍撑起来身子。
这才发现,白行玉跪坐在自己两腿间,费劲地抬起眼, 蹙着眉头, 气息紊乱, 手背按在自己小腹上:
他在执著地把古鸿意裂开的衣襟合上。
古鸿意无奈垂眸, 笑笑,“他到底觉得我这副打扮有多难看。”
古鸿意伸手, 直截了当地拍拍白行玉的脸颊,提醒他清醒点,“醒醒酒,你我是来寻仇的。正事要紧。”
那脸颊很烫,燎的掌心的疤痕都有些痒。
手掌被夺过,白行玉贴的很近,好像醉了之后连视力都模糊了一般。他悉悉索索往上面写着什么。
“此事往后放。”
古鸿意疑惑地一凝眉,倒没有将手掌从他指尖抽走,而是换了只手又去拍拍他的脸颊,“此事万分要紧。岂能往后放。”
白行玉摇头,没什么在乎的神色,躬身继续写着,“我的事不重要。我已经如此了。”
“那你现在要做什么?”古鸿意语调严肃了些。深邃的眉眼稍稍凝滞,甚至考虑下手重些赶快催他清醒。
“救风尘。”
掌心,温热一笔一划回答。
“古鸿意,我救你出去。”胸膛前,伏着凌乱的长发与潮红的面颊。
古鸿意愣了愣,凝结的眉宇一下子松弛下来,想厉声戳他,语气却再也重不起来,只是轻声重复,“……你醒醒酒。”
白大侠当真入戏了。
“古鸿意,你不许经历和我一样的事情。”眼睫颤抖着垂下。
古鸿意本想再伸手拍拍他的脸颊,迫他清醒点,抬眼,却对上那双平日空洞冷冽的眼睛,如今全是焦急和伤神,月光在其间波动。
“古鸿意,你不许挨打。不许被灌酒。不许……”
他指尖匆忙的言语被中断于一个宽阔温暖的怀抱。
古鸿意一手把他的腕心按的陷进床榻里,又单手控住他的脖颈,渡他完全跨坐于自己腿上,然后捋顺着他的头发,把他揉进怀里。
“没事……没事。我不会的。”古鸿意有些木讷地重复讲着。
和他相处这些时日,古鸿意发现他无论是怎样的尖锐与排斥,但被圈进怀里的时候,总会很快乖顺下来。
很管用。
古鸿意实在无奈。有些责难跛子刘师兄怎么偏偏带他去酒楼,又有些微妙的笑意,唇角浅浅弯起来。
原来,招式严谨毫无破绽的天下第一剑客,仅仅几杯酒,就能催成这样一滩胡言乱语的不靠谱模样。
早知如此,五年前在华山时,合该抱着醉得意师叔的大酒坛子去,先邀请白幽人共进几盏酒,如此,自己说不定就赢了。
古鸿意想着,眼睛一亮,有些懊悔当时不知此计策。那时,自己尚不了解他。
不过,心里却涌上几分温暖。原来世上除了盗帮的长辈,多出来一个人关心自己的死活。
“没事。我若落风尘,你就去找我师兄师叔。”古鸿意学师父哄自己的模样,轻轻拍着白行玉的背安抚。
认真思索片刻,古鸿意娓娓分析道,
“……跛子刘师叔老本行是乞丐,你让他率领丐帮熟识的兄弟去闹事。”
“让袖玲珑师兄打地洞来接应我。”
“还有毒药师师兄,让他备好蒙汗药,见了老鸨就迷晕他。”
古鸿意本来想嘲笑白大侠醉中乱心智,却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竟然顺着他的胡话,认认真真分析起来,衰兰送客手落风尘,大家该如何营救。
“那我呢。”白行玉挣开他手腕的压制,反手覆在他掌心,执著问着。
“你指挥他们。”古鸿意严肃吩咐道。
抱着白行玉坐在自己腿上时,将他抬高了几寸,因此两人正好能嵌合在对方颈窝里。古鸿意把脸颊卡在他肩窝,正好能看见窗外的月光斜斜倾来。
寂静的房屋瓦舍被渡上银白的霜衣,高低错落的群山一般,让古鸿意眼前幻起天山的白雪与万壑,苍山覆雪,师父须发全白,静坐佛龛前。
“……还有我师父。你赴天山,请他为我于佛前多磕几个头。骑最快的白马。”
古鸿意的目光远远落在窗外皎洁的万家屋舍上。有些失焦。
古鸿意想,今夜杀了那个李守义,就策马带他赴天山吧。骑皮毛水亮如绸的白鬃马。
风和马嘶,把什劳子明月楼,远远甩在身后。
一是为了求神仙,二是带他见师父。
盗帮的长辈们,唯独和自己最亲的师父,还没见过他。
还要再备一匹马,次一些的马便可以。捎上毒药师师兄,让师兄采药制丹,为他疗伤。
走马天山,明烛天南。快活快活。
白行玉完全淹没在他胸膛里,不曾抬头看一眼。沉默许久,又拉起他的手写,
“我去天山,那千红一窟的芍药、金围带和葡萄怎么办。”
古鸿意“嘶”一声,眉头严肃蹙起,思索片刻,只觉他说的没错。
天山一去不复返,葡萄老死小院中。
今日晌午,古鸿意还想着去西市买个更大的架子,葡萄快结蔓子了。可惜那之后发生了太多事。……他和白行玉吵架了。
这好像已是上辈子的事情,其实只不过过去了几个时辰。而此时,白行玉已坐在他腿上,依靠在他肩头,有一搭没一搭地玩他的头发。
……这应该算和好了。
古鸿意凝眉苦思片刻,仍没想出这一院子草木怎么办,忽然,怀中的白行玉“噌”一下弹起,跪在床上,目光认真,夺过他的手重重写,
“我现在便去天山。”
白行玉决定放弃千红一窟的芍药、金围带和葡萄。相比起来,古鸿意更重要。
他已经神志不清到坚定地信了古鸿意的那一套迷信言论。天山,现在便策马去,春日雪化,并不冷。只要能救古鸿意。……
速速直起腰便要下床。
壮志未酬,然后被古鸿意一把拽着压到床上。“扑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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